天顶壁画下华丽的水晶大吊灯已经全部点亮,光线汇聚,桃木厅中央陈列的展柜上有一个内里铺了白色平绒布的小盒子,盒子中央是一小瓶时不时浮鼓气泡的溶液。
这个小试剂瓶里装的液体颜色殷红如血,但却浑浊如浆,正往外散发着诡异的红色荧光。
“教授,您当初亲手制出的那瓶魔药,不是这个样子的吧?”
卓尔的实验报告里每一个步骤都很清晰明确,一目了然。
在论文描述中,她研制调配出来的魔药试剂是澄清透明的红,绝对不是像面前这瓶溶液一般粘稠如浆。
但原理都已经讲清楚了,实际操作除非她亲自动手实验教学,不然卓尔也没办法教会别人。
“弗洛里安巫师,我已经看了您全部的数据报告,很遗憾告诉您,如果是现在的我亲自动手,也不会做到更好了。”
有些魔药使用的试剂溶液天生相克,根本不可能放在一起调配使用,这时候就需要法师用自身魔力进行引导调和,使属性不相容的各种试剂达成一种处于玄奥状态的微妙平衡,最终才能得到一瓶稳定的特制魔药。
转生魔药制剂也是如此。
“我没办法单凭语言来指导您用何种力度包裹引导不同的试剂才能激发出各自合适的药性,用以使这瓶魔药达至一种对抗且相融的平衡。”
这和许多濒临失传的复杂大咒魔法一样,都属于无法诉诸于口或纸笔的经验,必须亲身指导进行实验教学。
“但您知道的,我现在属于学院教师中的特例——一位只能进行理论指导的特聘教授。”
卓尔走近那瓶几成泥浆一般粘稠的溶液,俯身细细观察。
一名穿圣灵白袍的巫师上前不动声色挡在了法师与展柜中间,小心翼翼拿起试剂瓶用吸管吸取了一滴点在玻璃皿上递给她看。
卓尔笑了笑也不在意,往后退了两步,拈起一根玻璃棒将黏稠的红色液滴挑划开。
这一小滴液体里携带的微量魔法元素很快就在空气中失活,红颜色迅速褪去,只几个呼吸的时间过去,玻璃皿上就只剩了一滩无色透明的浅浅水痕。
“说实话,在我进行这项研究的原定实验方案里,只要魔药能维持住稳定的平衡状态,就说明试剂已经研制成功了。
这瓶药剂没有崩解爆炸,或许侧面证明了另一种稳定形态的成功——
你们还有作为备用品的2号制剂吗?我可以帮忙拿回实验室进行研究分析。”
“没有了,这是唯一一瓶。”弗洛里安抬了抬自己被绷带包扎捆好动弹不得的手臂,苦笑摇头。
“教授,这是我见过研制及调配最困难的魔药,您于亡灵魔法及魔药制剂学上的建树当真无人可比。
就像您说的,我们投入了很大精力,甚至透支追加了一大笔资金,最终成功的就只有这一小瓶,其他的试剂都没有达到稳定状态,全部崩碎炸毁了。
就连这瓶也只是误打误撞才成功,想再复刻也不行。”
“那就没办法了。”
卓尔直起身子,“没有2号试剂拿来进行结构分析确定其安全稳定及有效,作为亡灵转生药剂的研制者,我只能宣布你们这瓶魔药为不合格的仿制品。”
弗洛里安用自己那只独眼盯着她,“那真是太遗憾了,如果您的力量还没有消失,哪怕只存留了一点,这种能改变开辟一个新时代的神奇魔药也不至于昙花一现就失传……”
“有些东西,或许还是不要改变比较好。
再者,我也没想过会出现那场意外,以至于被逼无奈将魔力返给了阿加雷斯。”
倒是没人质问卓尔为什么不早将亡灵转生药剂的研制方法传下去。
这种独创性的东西跟魔导自研掌握的禁咒一样,从来都是魔法师们压箱底的东西,在帝国严苛的律条及禁止滥用魔法事务司的监督下,如果不经过魔法公会备案及审核,根本不可能轻易传给他人。
卓尔是文森特魔导收入门下的唯一一名学生,文森特对她倾囊相授,内丽夫人对她视如己出。
即使这样,被誉为藤蔓系法术之王的文森特魔导,手里掌握的魔导级别禁咒植灵探路和荆棘风暴,一样也没有传授给她。
“一切都是那群可恶的暗黑法师的过错,不过好在帝国已经为您报仇了,教授。”
在宫廷侍者引法师离开之前,卓尔回头问:“弗洛里安先生,不管您想用我的研究做什么,请告诉我,您已经放弃掉这个荒唐的想法了对吗?”
等法师走后,桃木厅一角,核桃木制成的镀金墙壁镶板上的暗门打开,奥古斯都三世就坐在隔壁的漆画厅里。
皇帝面上的死气更重了,他双颊凹陷,面容枯槁,眼睛却亮得可怕。
“陛下?”
“我喜欢知进退的聪明人。”
皇帝当然知道卓尔方才最后的一句问话是想通过弗洛里安之口提醒他。
整座皇宫,或者说整个狮心帝国,有能力支撑那么多次失败制作这一瓶转生魔药的人只有他。
当初财政厅教育司调拨的那一大笔研究赞助资金,省着用才只刚刚好够卓尔完成自己的魔导晋升研究。
即便如此,她也失败了一次才成功。
如今弗洛里安隔三差五就请她来指导,无数次失败后才勉强得到了一份被她认定为不合格的转生魔药。
这么大一笔庞大的资金投入,想也能猜到背后的人是谁。
但卓尔一次也没有多问多猜,在外守口如瓶,只在弗洛里安通知后面无须再来皇宫的时候才隐晦提醒了一句。
皇帝喜欢谨慎且进退有度的聪明人。
他本以为被公民意志推崇至德行高点的帝国学者会是一个迂腐的卫道者,就像安德沃斯大公那样,是一个看似聪明的蠢货,却没想到卓尔会是一个心思灵透的机巧者。
皇帝的声音越发虚弱嘶哑了,“我还有多长时间?”
“您的灵魂已经寂灭了大半,随时都可能化为亡灵被死神勾走。”
弗洛里安咽了咽唾沫,低头道:“陛下,我们……都已经准备好了。”
“现在有两种方法,一个是用巫术替您续命。
具体的操作您也见过,跟用在安德沃斯公爵身上的一样,只不过代价不用您自己承担,我们会想办法转移出去。
只是副作用和后遗症未知,那位异空间的圣灵性格阴晴不定,我们也不知道借来的力量里会不会被祂恶作剧掺杂一些别的东西。
还有一种是用卓尔教授的转生法阵,但您刚刚也听到了,没有2号药剂进行质量鉴定,教授判定这一瓶魔药为不合格品无法使用,真使用的话就是在赌。”
皇帝用那双明亮却失焦的灰绿色眼睛盯着他,弗洛里安硬着头皮继续道:“我们的建议还是用前者,虽然可能会有不可预料的副作用,但至少可控。
我们随时能与圣灵沟通,如果出了什么差错还能弥补……”
说是弥补,其实就相当于让皇帝成了异空间某魔法生物手中的破布袋子,随时可能会被恶趣味的所谓“圣灵”玩弄,然后巫师们需要再想办法把“圣灵”安抚下来,给这团破布打上补丁。
但这样做至少这件装有灵魂的残破布袋能一直存在,不至于消亡。
可如果用转生法阵,谁也不知道后果如何,出了差错也无人能挽救。
“用法阵。”
“陛下!”
老人的呼吸粗重,他宁愿赌一把,也不想变成安德沃斯最后那个鬼样子。
“她说的都是实话吗?”
“是的陛下,我们派人去国会山侧面印证套过话了。”
弗洛里安巫师从袍袖里取出他的水晶球。
“蔷薇公爵是一个很敏锐的政客,说的话几乎没有肯定句,都是引导别人自己得出答案,偶尔的正面答复也真真假假很难辨认,好在我让人带上了鉴真水晶球。
虽然其他的不能确认,但我们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卓尔教授说的话语里没有一句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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