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精(28)

　　山林间的精怪修炼成仙后，护着各自的族群，划下领地。
　　山林间的一些亲近自然的人类，被那些修仙问道的人称为荒族，山间的精怪化成人形后聚集在一起，被称作兽族，求仙问道的人，称自己为人族。
　　除了狐帝偶尔会过来，再没有别的神来昆仑神山，神，对如今昆仑神山上的生灵来说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昆仑神山上的生灵建立一座座神台雕像，信奉“昆仑女神”或“昆仑神”。
　　昆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样想象的。他们雕出来昆仑神或昆仑女神千奇百怪，有些是雕在木头上，有些是雕在石头上的，模样也是千奇百怪，有些是鸟嘴尖下巴人身，有些则是怒目圆瞪血盆大口，还有是兽身形态的。他们经常会猎杀别的生灵来祭拜她，有时候还会杀死自己的同类用来献祭，祈求她庇护。如果遇到灾年，他们的祭品就会特别丰富，把自己的同族不当命似的或用火烧，或直接杀死，摆在祭台上祭拜她。
　　天地自成气候，是灾年还是丰年，并不与她相关，她管不到头顶的天上日出是落，自然也管不到地面蒸起的水气会不会形成雨云，管不到大地上的风是否会把雨云吹到他们需要的地方，自然也就管不到他们需要的风调雨顺上。这里活不下去，迁个地方，总有能活的地方。他们杀祭品祭拜她，她如果帮忙挪来一朵雨云下场雨，下次再有这样的情况，他们会杀更多的祭品。昆仑觉得他们寄希望于神，远不如寄希望于自己搬个家。况且，他们跪的，祭拜的还不是她，而是他们雕得奇丑无比的石头或木头。
　　昆仑按照凰鸟给的图纸造千丈宫殿。
　　千丈宫殿很复杂，将木材料成型以后，还需要一块块炼制，把它们炼成神宝，每一块瓦，每一根柱子，每一根房梁都是神宝，待组装时，还需要将它们铸炼成一体，形成展开可成千丈缩小可如微粒的神殿。
　　昆仑把千丈宫殿造出来时，狐帝都老了。虽然她用神力维持了容颜不变头发依旧乌黑，但身上的气息已显出迟暮之态。
　　纵然成神，也有老死陨落的那一天，不过是比普通的生灵和仙活得更久些而已。
　　狐帝是每隔一千年来一次，来看望小狐狸。九尾依然在闭关，没出来。
　　她没细数过狐帝来过多少次，只知道她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这次狐帝是坐在座驾上，由一群狐族护送来的。
　　这些狐族都是由普通的狐类修炼成的仙，其中有新上任的狐帝，是一只白狐，修炼出九条尾巴，额间没有天眼，被称作天狐。他还很年轻，恭敬地随侍在狐帝身侧。
　　狐帝的座驾停下，她独自踏出座驾，和以往一样，昆仑请狐帝到山巅小院中。
　　狐帝已经很老了，她的神光涣散，眼神都已经昏浊。
　　狐帝的视线落在昆仑神上，她都已经垂垂老矣，昆仑仍旧如此年轻。她的一生对寿命漫长的昆仑女神来说只是她造一座神殿的时间。她的一生，对狐神来说，或许也只是一场闭关的时间。
　　远古大神，对他们这些生灵来说，就像是亘古永恒的存在。
　　半晌，狐帝才问出句：“我可以见见小九吗？”明知道那是狐神，可她还是想……再见见自己的孩子。她死后，小九归位，世间，再无天狐帝族。
　　昆仑以前对生灵的生老病死从不曾在意。在她看来，这是必然经历的过程。
　　她与狐帝认识那么久，她炼制花盆还是狐帝教的，如今见到狐帝的生命走到尽头，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难受。九尾在的地方不是狐帝能去的，狐帝不是远古大神，承受不住她的本源力量。狐帝进去的瞬间便会消散成微粒被九尾吸收。
　　昆仑轻轻摇了摇头。
　　狐帝的眼神愈发黯淡，却是没再说什么，她缓缓起身，向昆仑告辞。
　　蓦地，昆仑感觉到脑海中一颤，紧跟着便见到长久没有动静的九尾睁开双眼醒了过来。那模样像是感应到什么从睡梦中惊醒，紧跟着一股磅礴的力量从九尾身上涌荡出来，搅得她的本源力量之地风起云涌，脑子里更是嗡嗡炸响声不断，身上都跟着痛了起来。她赶紧把九尾从她的本源力量中拽出来，扔到空中。
　　九尾出来后，天地间的灵气都疯狂地朝她涌了过去。
　　巨大的雷劫在九尾的头顶上空形成，原本艳阳高照的天空瞬间被雷云覆盖，压得昆仑神山陷入了黑暗中。
　　九尾睁开额间的竖眼，空中形成一个巨大的黑色旋涡，将雷云吸附进去，她自己也一头扎进黑色旋涡中消失。
　　隐摸索过了几息功夫，天地间又恢复了光明。
　　昆仑坐在圆桌上，从未有过的虚弱感袭来，不严重，但也不轻松，那是九尾吸收走大量的本源力量造成的。


第34章
　　九尾吸走本源力量的消耗她尚且支撑得起，但还有一只凰鸟在她的本源力量中涅槃。如果等到凰鸟涅槃出世，她无法估算自己将要损失多少本源力量，而在这里，从外界能提供给她的力量极其有限，只能靠着本体内的十几个混沌小世界慢慢滋养恢复，而这也是非常缓慢的。
　　凰鸟涅槃不能再在她的本体内继续下去。
　　她起身，又想到狐帝还在这里等九尾。从刚才的情形来看，九尾应该是避神雷劫去了。
　　以九尾现在的实力，如果在这里渡劫，对大地山川包括她的本体外部都将是场毁灭的灾难，而对九尾来说也是场消耗巨大的浩劫。九尾离开，去得远，神雷劫的威力就会小很多，她回来时，再把实力和气息压制住，让大地山川感觉不到威胁，自然也就没事了。
　　只是寻常生灵的寿命太短暂了，即使狐帝成神，这一世生命也已经匆匆走到尽头，如果她不做点什么，狐帝等不到九尾归来。
　　昆仑对狐帝说：“你稍等。”
　　她去到母神树那抠出一块直径约有一丈多长的神珀挪到小院子里，对狐帝说：“这神珀可锁住生机不散，你拿着。九尾回来，我让她去找你。”
　　狐帝感激地伏地行了一记大礼。
　　昆仑把狐帝扶起来，把她和神珀一起送出山巅，开始张罗给凰鸟挪窝。
　　凰鸟涅槃，正处在关键时候，涅槃成功生，涅槃失败死。
　　昆仑做不出担心凰鸟吸走她的本源力量太多，就把凰鸟挪出来扔到外面不管的事。
　　好在凤栖梧桐神树生长了这么多年，已经长成一株半大的神树。昆仑先把花盆的缺口补上，又再加固一遍，之后挪了一个混沌小世界挪到花盆里面，与花盆里之前那小小的丁点大小世界融为一体，使之有足够的能量维持凤栖梧桐神树的生长，为凰鸟涅槃提供源源不断的能量。
　　她把花盆和凤栖梧桐神树重新种好，这才把炼制成的千丈神殿挪到凤栖梧桐神树顶。
　　凤栖梧桐神树种在花盆里摆放在她的小院子中，从外表来，依然只有三丈高，但如果去到神树上，便会看到一株高高耸立的巨树枝繁叶茂。它上看不到头，下看不到顶，扎根于混沌，独立于苍穹天地间，溢散的神华破开周围的混沌迷雾和黑暗，自成一界，一个树形世界。
　　凤栖梧桐神树的每一片叶子都无比巨大，宛若一座座岛屿或陆地飘浮在由先天元气凝聚成的云海间。这些云彩的颜色瑰丽，绚烂耀眼，像是用世间最美的色彩堆积而成。
　　它的表面覆盖着神华，若落在树叶上，看到的只有一望无际的原野大地，上面的神华就像是笼罩在天地间的薄雾。混沌元土覆盖在叶子上，形成坚固的岩石和肥沃的土层。
　　先天元气根据浓郁程度不同，形成雾或雨云，之后又凝成雨，纷纷扬扬地飘落，织成雨景。
　　在她建造房子的这些年里，凤栖梧桐神树上已经形成天气、山川和河流，混沌元气中分离出来的先天元气、仙灵之气和五行灵气，也根据其自身的重量不同，按照上中下分布在了神树的各处，土层和天地灵气的滋养，又孕育出了许许多多的小生命。
　　昆仑仿佛看到一个新的梧桐神界正在诞生。
　　千丈神殿摆在树梢，小得宛若一粒微尘。
　　昆仑站在千丈神殿前，小得也如同一粒微尘。
　　她抬眼望去，眺望远方，脚下是生机勃勃的世界，顶上则是苍穹虚空。
　　凤栖梧桐神树装在花盆里种在她的本体上，但它的神华破开了她布下的结界，破开世界的界壁，展向浩瀚无际的虚空大世界。
　　每一个生命都有它独到的地方，也有它无法被禁锢的神奇处。哪怕是一粒最平凡的草籽，它也能在坚固的岩石上扎下根发出芽，这是生命的力量。始于混沌，衍化万象，缔造自己的奇迹。
　　她忽然有些明白凰鸟为什么会那么悲愤，为什么要挠她。
　　她的本体上的这些生灵是依附她而生，她尚且珍惜爱重，不愿它们为任何外力所伤。凤栖梧桐神树对凰鸟来说，是栖身的根本，是家。
　　这是一个比她的本体要漂亮很多，且充满各种神奇景色的地方。
　　凤栖梧桐神树撑开的世界，比她的本体更加广袤，她活了这么多年，卡在这地方，地表贫瘠，尚且能孕育出这么多的生命，更遑论有着充足的天地元气的世界。
　　毁了，得有多痛心！
　　昆仑把涅槃成蛋的凰鸟从她的本源力量中挪出来，轻轻地放在千丈神殿的神凰宝座上。
　　从此，这座神殿，这个梧桐神界，有了新的主人，凰鸟，神凰，又有了自己的梧桐神界。
　　昆仑蹲在宝座前，看着这颗缭绕着神光，表面泛着荧荧光彩的凤凰蛋，纵使她失去大量本源力量感到虚弱，却丝毫不损她的好心情。
　　她喜欢这漂亮的世界，如果没有凰鸟，没有凤栖梧桐神树种子，她不会知道其它诞生于混沌世界的远古大神是什么样的，不知道它们是怎么生长进化的，不知道神树除了立在那独自生长以外还可以如她一样在表面孕育出许许多多生灵，形成多彩多姿的世界。
　　她们，为她开拓了眼界，为她展开一个更为浩瀚神奇的新世界，一个是她可以接触融入的世界。
　　栖息在她本体上的那些生命，包括那些迁来的神形生灵，还有妖族，它们的生命都太短暂了。短到她上一次遇到她们时，她们还很年轻，待再想起时，她们已经老去。就如妖帝，她的寿命没有拥有神狐血脉的狐帝长，狐帝都已经垂老濒死，妖帝早已作古，但她连妖帝是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她刚见妖帝时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妖帝被她送回仙庭天牢里时还虚情假意地邀她有空去玩，回想起来，仿如昨日，而她们的一生已到尽头。
　　人说蜉蝣朝生暮死，一生短暂，在她眼里，这些生灵又何尝不是。
　　她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悄无声息地破开虚空，破开她的结界，紧跟着，一道白色的身影如一缕轻烟般飘然落在她的院子里的凤栖梧桐神树下，微扬起头，朝树上望去。
　　昆仑踏出神殿，飞出梧桐神界，落在空中，便见九尾目光含笑地望着她。
　　她的眼神透着温柔和欣喜，和以前的小狐狸全然不同。
　　九尾就站在她的面前，但那气息似乎已经独立于昆仑神山之外，就如那矗立于苍穹中的凤栖梧桐神树，虽身在昆仑，但又不在昆仑。
　　每一个强大的存在都是独自傲立于虚空，即使她就在你的面前，即使她就站在你的本体上，她的气机与广袤无垠的虚空大世界相连，一抬手便可触摸到她本体之外的虚空大世界。
　　昆仑有些高兴，又有些酸楚，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
　　她想到狐帝，对九尾说：“狐帝在等你。”
　　九尾轻轻点头，转身离开昆仑神山。
　　昆仑望向涂海方向。
　　她突然想去送送狐帝。
　　可她卡在这里，无法离开。
　　涂海在她的视线之外，她什么都看不见。
　　昆仑在院子里的圆桌旁坐下，有些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