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精(93)

　　她再也坐不住，用炼制到一半的昆仑鼎，囫囵地把混沌小世界收进去，勉强打包好，便顺着自己烙在跟着神凰的那口鼎上的气息找去。
　　她在一片荒凉苍莽的大地找到浴血混战的神凰。
　　这片大地荆棘丛生，毒兽出没，神凰在奔逃，她的头顶上蹲着一只巴掌大的小狐狸。小狐狸通体雪白，身后有着九条尾巴，她又瘦又小，气息孱弱，一副刚出生不久的模样。她的身边还围绕着一群幼崽。
　　这些幼崽全都呈兽型，模样与常见的兽看起来相似，但身上的气息与神兽和妖兽乃至凡兽都不同，多多少少都带着混沌元气的气息，有些负伤或者是实力强大的幼崽处在战斗发狂状态的幼崽，更有混沌元气外溢的情况。他们滴出来的血散发着蓬勃旺盛的生机，昭显着它们的血脉的强大，以及生命力的强盛。
　　昆仑知道，这些幼崽与远古大神有着极深的渊源，就如神凰。领着这群幼崽的神凰，自己也还是一只幼崽模样，只是她的眼神和气势让人知道她绝非刚出生的幼崽那么简单。幼小的只是她的躯体，她的神魂和实力，绝不弱小，那眼神沉淀着岁月的痕迹，苍凉冰冷又战意凛冽，纵使面对强敌，纵使带着一群幼崽殊死逃命，那眼神亦坚定透亮，丝毫不显慌乱和怯弱。那些幼崽紧紧地跟着她，面对强敌，身边的神凰如同一株参天大树保护着它们，带着它们杀出重围。
　　昆仑从幼崽的眼神就能看出，那些真的是幼崽。
　　神凰负伤，随着她的奔逃，有血从她的身上渗出来，化作一颗颗圆润的泛着神光的珠子飘散在空中，被追杀她的那些神族用神宝收集起来。这些神族中有人，有兽，若论单挑，谁都不是神凰的对手，但他们的数量很多，驾驭着强大的舰群进行围捕。他们飞过时，蛇虫毒兽全都蛰伏在地瑟瑟发抖。
　　奔逃中的神凰突然顿足扭头朝着不远处的空中望去。
　　那里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感觉不到，但她就是知道那里有熟悉的气息，来自于那只傻山精的气息。按照傻山精的性情的铸器的速度，估计还趴在那重铸昆仑鼎。
　　那里应该是傻山精的那口鼎。
　　这些年，她每次遇险以为要死时，傻山精的那口鼎便飞出来，护着她离开。
　　她和九尾能活到现在，全靠昆仑的鼎。
　　老神龙陨落了，重生之地沦陷，重生的远古大神一个接一个提前现世，被找到，她能做的就是推算这些远古大神的重生地，能找到一个是一个，能救一个救一个。
　　比起这些远古大神，她是幸运的。她在傻山精身上种下的神魂烙印，让她一直得到傻山精的庇护。她的重生之地就在傻山精的本体周围，她的身上有傻山精的气息，被傻山精的本体当成身体的一部分，给予滋养，之后，傻山精给她召聚散落在宇宙天地间的神魂精血，又在她涅槃时为她护法，之后即使她与傻山精翻脸，傻山精仍旧用鼎护着她。
　　她仗着有傻山精的鼎护着，才从一个个神帝者强者，甚至从神帝手里把这些重生的远古大神抢回来。
　　提早现世，神魂血脉未能全部凝聚，只留有部分曾经的神力，神魂意识保留得极少，因为魂魄不全，只能用补魂术修补残魂的神魂，魂全了，但成了全新的魂。它们是曾经的远古大神，但又不再是，包括九尾。
　　昔日种种，全成前尘往世。
　　神凰只略作迟疑，便继续调头飞逃。
　　鼎会在她和九尾有生命危险的时候跳出来，不会在身旁这群幼崽模样的远古大神有危险时出来，她和九尾能有鼎护着，它们没有。
　　神凰在逃命，也在引他们离开，她必须把这些追踪她的神族强者引得更远。老神龙的重生之地就在这附近，不能被他们发现。
　　神族在神凰和那群幼崽的身后紧追不舍。
　　这些混沌凶兽，每一只的出世都伴随着神界一方世界的覆灭。它们出世即有神帝境修为，最弱的也是神帝境初期修为，而那只神凰虽是幼崽，却是神帝绝巅境的修为。她闯入神界，即使是一方神帝引天地之力，动用天道神威都奈何不得她。她掌能开启埋葬了无数神帝境强者的神之炼狱，凡杀孽滔天而无功德护身者，必被拽入神之炼狱，神之炼狱开启时，漫天雷劫同时降下，多少以杀证道的绝巅强者在天劫中化为飞灰，身死道消。从某方面说，这确实是除恶，被天劫所灭者，无不血债累累，然而，灭神雷劫降下，渡劫者所在的那片地方俱成焦土，雷劫威力，以及渡动者释放出来的力量太大。虽说雷劫过后，会有大量的先天元气以及旺盛的生机涌入天地间滋养神雷劫破坏的天地，使得天地很快被修复，但神凰开启神之炼狱的时候，不是在王城就是在帝城，多少势力累世积累的财富在一场雷劫中化为灰烟，多少宗门族地被夷为平地。
　　不灭这群凶兽，神族永难得太平。
　　就在神凰顿足朝昆仑所在方向望去时，追杀神凰他们的强者也觉察那片区域有异，似有什么出现，但无论是以神念还是神宝探去，又什么都没发现。
　　未等他们细想，毛骨悚然的诡异感瞬间遍布全身，巨大的危机笼罩下来，心神有着瞬间恍惚，前尘往事纷纷在脑海中浮现，这感觉来得极快去得也极快，但却令他们清楚地感觉到有什么力量从身上拂过，并且在不伤他们神魂的情况下读取了他们的记忆。
　　追击骤停，数百艘神族舰队，数十支汇聚的追击队伍全都停了下来，个个惊疑不定地看着这片灵气稀薄苍凉枯寂的大陆。
　　这里有一个非常强大且恐怖的存在，能够碾压他们所有的存在。
　　惊疑不定中，他们的包围圈中突然出现一道纤弱的身影。
　　那是一位身着雪白神衣的女子，她凭空出现，静静地立在空中，周围没有任何能量涌动，眼神柔软，神情平和，望之，宛若沉静的雪山静静的矗立在那。
　　他们看不出她的实力深浅，也感觉不到任何危胁，甚至她的存在感都很弱，如果是在大街上，大概只有她的容颜和气质能够吸引人多看几眼。可刚才的心悸和可怕感犹在，没谁敢把她当成一个寻常没什么战斗力的神族。
　　一位气质高华的神族出现在战船的船头，先昆仑拱手行了一礼，出言询问：“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昆仑答道：“昆仑。”她的声音不大，但能来追击神凰它们的，就没有实力弱的，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乍然见到她的出现，没谁想起她，但是，听到她的名字，伴随的则是可怕的神界传说。
　　传说，神族发源地昆仑神山的主神舍弃神族，庇护古族，意图培养古族覆灭神族。有神族强者将计就计，引得古族与昆仑主神自相残杀，最终，古族覆灭，昆仑神山崩塌。昆仑女神逃脱未死，并以“永恒神界”为陷阱诱使神界各界神帝率诸多神王境实力以上的强者前去探寻，入者，一个未归，神帝境更是陆续全部陨落，神王境强者则是肉躯陨落，神魂仍在，但根据推算的卦象显示则为将死未死的困境中。七千多年前，昆仑女神出现在神尸域，以神帝境强者神体铸成的神之炼狱现世，神尸被她吞噬，那一域被她荡平，但紧跟着那里出现一个混沌小世界，她一直守在那里炼化混沌小世界。
　　他们没有见过昆仑女神，但是随着神之炼狱的出现，昆仑女神的凶名早已传遍神界的第一个角落。
　　在场所有的神，那心情直沉谷底，许多神握紧自己的兵器，神情凛冽绝决，大有与昆仑女神决一死战之势。
　　未逃远的神凰忽然觉察到傻山精出现，下意识地回头，结果见到傻山精真的傻愣愣地站在那挡住神界的追击的去路。她顿了下，随即传音：“傻山精，这是我古族与神界的恩怨，与你无关。”
　　昆仑回头，看向神凰，说：“小凰，我们回昆仑神山吧，我养得起你们。”
　　趴在神凰头顶上的九尾抬起头，好奇地望向昆仑，随着她张嘴，宛若两岁孩童的稚气声音响起，“凰，那是谁？我好像见过她。”
　　昆仑听到九尾的问话，再见到那双透着孩子气单纯干净的眼睛，酸楚不已，更有些悲从中来，又有种“不记得也好”的庆幸。不记得，便不用再背负那些沉痛的过往，有全新的开始。
　　神凰纵使血染长袍，仍旧傲然而立，说：“你护我，我铭感于心，若你要取我性命，我决不皱眉，但只要我活着一天，神族，必然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血债，血偿。”
　　昆仑说：“神族不是一个种族，人，妖，鬼，虫兽鸟鱼，都可以修炼成神，世间生灵不绝，神族不灭。追杀你们的神族里有鸟族，有兽族，还有鱼，还有凤凰。”昆仑说：“败了，就是败了，甘心也好，不甘心也好，愤怒也好，释然也好，败局已定。可败了，不等于绝了所有生路，你还有梧桐神界，还有我，古族还有栖身之地。”
　　神凰的神情依然冷冽，但眼里有凄然和绝望的情绪一闪而过。她浑身泛着灼灼战意，那战意让昆仑想起她力战苍天而亡时的情形，绝望，明知是死，亦一次次冲上去，就像是在赴死。
　　神凰的眼眸中又浮现一丝犹豫和迟疑，她的视线落在身边的这些幼崽身上，再把趴在头顶上的九尾抱在怀里，手指轻轻地拢过九尾瘦弱的小身板，说：“带他们去梧桐神界吧，梧桐神界……梧桐神界栖身的鼎是你的，梧桐神树是你的，梧桐神界也本该是你的，还给你。”她见昆仑很难过的模样，扯出一个笑意，故作轻松地说：“傻山精，我知道你觉得能保护得了我们，我也知道你有那本事，可是……回不去了。老神龙死了，九尾……她也不在了。”
　　“我和老神龙掌握着一种天赋神通，一种能够把散在宇宙天地间的自宇宙诞生之初孕育生命的本源力量汇聚的神通，用这神通，能够开辟出一个独立空间，只要有一缕精血魂魄，便能召魂其它的神魂精魄汇聚过来，沐浴本源力量重生。”
　　“老神龙死了，它太老了，在沉睡中，被神族猎杀，抽血扒筋剥皮，它的神魂碎片中记载了太多古老的记忆和秘术，成为神族一卷卷最顶级的修行法门。老神龙留下的十几处重生之地，全毁在了神族对我们的捕杀中，而我，已经失去了开辟重生之地的天赋力量。”
　　“我的脑海里全是他们死时的情形，我踏进神界，看到的全是古族的累累尸骨，就连天地间，各界的天道法则秩序中都烙刻着他们的印记，他们……神族，乃至神界的这些所有生命，踩着古族的尸骨血肉在生活。”
　　神凰的眼中一片血红，她哽咽着叫道：“我永远都忘不了九尾是怎么死的，也忘不了你身体崩溃的模样。我知道你想让我远离神界回到梧桐神界躲太平安宁，傻山精，我曾在昆仑神山守了你数百万年，可最终，没能守住。我不想再守下去，我不想再傻傻地守在那被他们杀上门来。我可以战死，可以身死魂消，可以被千刀万剐，唯独不能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屠杀屈辱地死去。”
　　神凰怀里的九尾轻轻地舔舔神凰，稚嫩的声音格外认真：“我陪你，我也叫九尾，我有九条尾巴。”说罢，还把九条尾巴扬起来铺展开给神凰看。
　　神凰揉揉九尾的头，轻哧道：“你个小破孩，先护好自个儿吧。”她说罢，深深地叹了口气，又拍拍九尾的小脑袋，说：“去吧，去找傻山精。有她护着你，我安心。”
　　九尾翻身跃到神凰的头上，九条尾巴兼四只爪子一起抱住神凰的头，倔强地叫道：“我不。我不认识她。”
　　昆仑的心口像被扎进一把刀子，一阵刺痛。她扭头对那些团团围住他们的神族说：“这些古族，我护下了。希望从此以后彼此相安无事，我们不去找你们的麻烦，你们也不要再来招惹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