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16)
沈眷继续说:“所以我本身对你没有什么怨恨,但我必须给我的股东,给公众一个交代,顾氏的继承人突然没了,这不是小事。”
张猛像是看了一场现实版的豪门争端,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讲真话,我给你找最好的律师保你,保证刑期比疲劳驾驶致人死亡要短,毕竟你算不上元凶,我要的是你身后的人。”沈眷像是终于铺垫完了,说出她的目的。
张猛像是意动了,他摇头的动作慢了下来。
沈眷再进一步:“你女儿还小,身体又不好,你就不想早点出狱,多陪陪她?”
张猛睁大了眼睛,张开嘴巴,所有人都看向他,顾树歌也看向他。玻璃窗外的几个警察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里面。
张猛的背缓缓地弯了下去,他很轻地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疲劳驾驶,我愿意接受法律制裁。”
听到这句话,玻璃窗外的警察们都叹了口气,又失败了,一个小警察还后知后觉地说:“队长,她这是在诱供,违禁的,问出来也不能采信。”
讯问室里,沈眷突然一改冷静的面容,笑了一下,是一种居高临下,像看蝼蚁一样的轻笑。
张猛瑟缩了一下,不敢跟她对视。
沈眷话里都有了笑意:“能和你女儿匹配的心脏找到了。”
张猛眼睛里一下子充满了亮光。
“但是轮不到她,因为她前面还排了很多人。”沈眷语气随意,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张猛一下子站了起来,大声说:“不可能!说好了是指定捐赠!只有我女儿能……”他说到这里,就僵住了,他反应过来了,这是诈供。
他被她前面的一大篇话,弄得神经紧张,在她提出能让他减短刑期时,下意识地以为这是她最后的手段,就放下了防备,没想到她还有后手。
他说出了这句至关重要的话,防备已经有了裂缝。沈眷又推了一把:“捐赠人确实指定了你女儿为被捐赠对象。但你参与了这么精密的谋杀,应该明白,要阻止一颗心脏从一间手术室,到另一间手术室,有多容易。我保证,如果你再不开口,这场手术永远不能进行。”
张猛脸色灰败。
这个威胁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张猛一夜的心防彻底崩塌,他捂脸痛哭,泣不成声。
李队等人都松了口气,刚刚出声的那个小警察嘀咕了一句:“这个沈董事长怎么这么厉害,诱供诈供逼供,比我们专门的刑讯人员玩儿得还溜。心也够硬的,拿人家女儿的命威胁。要是张猛还不肯开口,她不会真去害死人家吧。”
沈眷刚好推门出来,李队连忙瞪了他一眼,小警察不敢再说了。沈眷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像是没听到,小警察暗自庆幸。
嫌犯心防已破,接下去就是警察的事了。
沈眷跟他们告辞,她选择了回家。
回去路上,顾树歌觉得沈眷特别沉默。虽然她一直都是安静居多,一直都不怎么爱说话。但现在的她,连眼角眉梢都是寂静。
外面雪还在下。到了家里,佣人还在。见她回来,跟她问好。
沈眷点头,走到楼梯口,停顿了一下,转向了书房。
顾树歌担忧地跟在她身后。
书房里还是早上她们离去时的样子。沈眷关上门,背靠在门后,顾树歌关切地看着她,她想安慰,却又明白,她说什么,沈眷都听不到。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在讯问室里很可怕?”沈眷轻轻地问。她的眼中孤寂脆弱,完全没了在刑讯室里的应对自如。
顾树歌心疼,连忙摇头:“不可怕,你只是威胁他,他这么顽固,总要有点手段的。”
沈眷看着身前的空气,像是等一个回答,她等了许久,明白她是等不来这个回答了。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说:“我刚刚是骗他的。”
顾树歌有些反应不过来,下意识地反问:“骗他什么?”
“你确实是个小白眼狼,能狠得下心,不联系,不问候。可是我,没有不喜欢你。”
第十七章
顾树歌嘴巴比头脑诚实,马上就脱口回答:“我也喜欢你!”
话一说完,她就像被煮熟的基围虾一般,从头红到尾。甚至还能感觉到苍白透明的脸上滚烫的热意。顾树歌连忙捂住嘴,惊恐地看着沈眷,生怕她听见了。
沈眷什么都没听见,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空荡荡的书房里,只有她一个人,如果有另一个人看到这一幕,就是她背靠着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顾树歌这么一想象,手就慢慢地放下来了。
沈眷像是已经安抚好了自己的情绪,她到电脑前,搜了一部电影打开,对着空气里说:“我去休息一会儿,你在这里看会儿视频。”
顾树歌说:“好。”就在椅子上坐好了。
沈眷的手离开鼠标,她把目光移到椅子上方,停顿了一下,没有说什么,离开了,还带上了门。
顾树歌在她目光的注视下,紧张得透明的虚体都僵硬了,直到门关上,才微微吁了口气,去看视频。
看了大约三分钟。顾树歌苦恼地揉了揉脸,她的脸到现在还是滚烫的,就因为沈眷说的那句“可是我,没有不喜欢你。”
没有不喜欢就等于喜欢。顾树歌双重否定掌握得可好了。
这就是姐姐对妹妹的喜欢啊。顾树歌一面揉脸一面赶紧警告自己不要多想。沈眷肯定喜欢她啊,不然她现在做的又是什么呢?放着刚继承到的遗产不去整理,放着这么大的产业不去管,天天往太平间、警察局还有各种灵验不灵验的寺庙里跑。
她肯定喜欢她的。
顾树歌心里甜甜的,又有点酸。
而且她的脸越来越烫越来越烫,不管她怎么告诉自己沈眷的喜欢,就是姐姐的喜欢,可她仍然控制不住脸上的升温。
这就是为什么她非要疏远,非要不和沈眷见面通话,因为在她面前,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别说四年,可能四天就把心思坦露得干干净净的。
顾树歌降不下脸上的温度,又拿出她很不愿意用的杀手锏,默念,你已经是鬼了,没有这么丰富的人类情感。
念了三遍,还是不管用。
百试百灵的一招居然在要紧关头失效了。
顾树歌只好认命,顶着一张快要烫熟的脸,端正坐好,看沈眷给她播放的视频。
看了两个小时,不知道电影发生在哪个时代,不知道剧情线,不知道哪个是主角,不知道什么时候视频播完了。所有投射到她眼睛里的景象,都被她自动替换成沈眷的模样。
她开始蠢蠢欲动,就因为沈眷说的那句“没有不喜欢你”,她怎么都平静不下来,胸口像是被挖空以后,装进去了一只活蹦乱掉的小鹿在里头横冲直撞。
一定是她们之前分离得太久,以至于这几天,她几乎每时每刻都跟在沈眷身边,都不足以弥补过去四年的分隔。
她想见她。
顾树歌从椅子上起来,飘出书房。
两个佣人在打扫客厅。顾树歌从她们身边走过,没有人发现她的存在。
到了沈眷的卧室外面,她徘徊了一圈,还是没敢进去。
如果她对沈眷没起心思,那么进去也不要紧,毕竟都是女孩子,互相看一看也没什么。可一旦起了,就不一样了。
会心虚。
顾树歌想来想去,还是走开了,进了隔壁的房间,那是她的卧室。
卧室是意料之中的干净,不落尘埃。窗帘开着,外头在下雪,几篇雪花打在窗上融化开来,窗上的玻璃就模糊起来,看不清外面的景物了。
顾树歌背对着窗,打量这间宽敞的卧室,竟然觉得非常陌生。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到书架前,看到了那一堆跟刑侦相关的书,都放得很齐整。还有别的书,种类很杂,小说、传记、历史、散文,甚至各种工具书。
顾树歌记得她走的时候,是随意塞进去的,但现在却是分门别类摆放。如果是之前看到,她多半会以为是佣人打扫的时候,顺便归类的,可是现在,她想大概是沈眷吧。
书架在窗子的一端,前面是一张躺椅。窗子的另一头是一张圆桌,圆桌边上是圆凳。非常轻快的布置。
顾树歌坐在圆凳上,看到桌上的一瓶墨水,一支钢笔,还有一叠纸张。时隔已久,她也记不清这里原本摆了什么东西了,只是自然而然地以为这些应该是她以前放着的,也没再怎么在意。
直到她目光扫过那叠纸张,看到沈眷的笔迹,才反应过来,这些应该是沈眷的。
沈眷为什么会到她的卧室来写东西?
是因为懒得下楼去书房,所以把她的卧室当成一个临时办公、写字的地方吗?
顾树歌好奇,往前探身,去看纸张上写了什么。她一探身,大半的身体就嵌进了桌子里,然后看清了纸上的内容。
是一篇人物赏析。这个人物,顾树歌知道,出自一篇中篇小说。这篇小说,顾树歌看过,不仅看过,她还跟沈眷吐槽过里面的一个人物。这篇人物赏析,赏析的就是这个人物。
当时,沈眷认真地听她说完,然后想了一下,说,这篇我没看过,等我看了,再跟你交换我的观点。
她总是这么理智,不了解的东西,不轻易表达意见。可惜没几天,她就偷听到了哥哥跟沈眷求婚,于是她们再也没有交流过这篇小说。
沈眷的字迹跟她的人一样,笔触间带着一股冷清的果断。顾树歌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看下来,落在字迹本身的注意力,远远要多过内容。
直到完整看过每一个字,她才把注意力放到内容上,看一看沈眷是怎么评析这个人物的。
这叠纸张差不多有一本笔记本那么厚,顾树歌把最上面的这篇赏析从头到尾看了四五遍,才生出很大的遗憾来。因为碰不到物品,所以她不能翻开纸张,看一看底下的纸上写了什么。
文字总能引起人的好奇和遐想,因为文字能传递人的想法和感情。
顾树歌盯着那叠纸张,看了半晌。
隔壁传开细微的开门声。
是沈眷睡醒了。
顾树歌就把这叠纸丢到了脑后,她穿出卧室的门,到外面,沈眷刚好走到楼梯边上。顾树歌就跟了上去。
沈眷睡了一觉,她的脸色看上去好多了。她往下走,直接去了书房,书房的电脑还开着,视频自然是早就播放完了。
沈眷看向电脑前的椅子,大概是以为她还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等她回来吧。
顾树歌就走过去,坐下来,好让沈眷正好注视到她。
“好看吗?”沈眷对着椅子问。
“下次重看一遍吧,我这回看得不专心。”她回答。
沈眷坐到她昨晚坐的那把椅子上,说:“我们晚点再试试看,能不能找到‘对话’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