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84)
沈眷明白了,也跟着不好意思起来,点了下头。
顾树歌更加纠结了,脸都皱成了一团,好一会儿,才小小声地问:“我甜不甜?”
她怎么突然好奇起自己甜不甜了?沈眷有些跟不上她的思维,可是这个问题,她还是答得出来,小歌当然是最甜的。
她眼中染上笑意,正要回答。又见顾树歌一本正经地看着她,说:“我们的气息交融,我身上有你的味道,你一定好甜的,那我也甜的吧?”
这个急转弯,让沈眷险些跟不上来。她竟不知道该为小歌夸她甜而害羞,还是该赞同她的说法,夸她甜甜的,又或是赞叹一下她神奇的思维。
顾树歌还在充满期待地看着她。沈眷最终回答:“小柠檬,酸的。”
酸酸的小柠檬很不满意,可是没有办法,毕竟她的味道,沈眷最清楚。于是接下来一整天,她都闷闷的,不开心。沈眷想哄她一句,又怕她再冒出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来,就用别的事情,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让她不再纠结这个。
到第二天,和尚把符袋还给了沈眷,打算回寺里翻翻典籍。
沈眷当然答应,开车送他回寺。
将径云送到山脚下,准备回去时,径云叫住了她。顾树歌就在一边,她一直跟着沈眷,寸步不离,以至于和尚想要和沈眷私下里说件事,都找不到机会。
这时他显出欲言又止的模样来。顾树歌马上就看出来了,主动走得远远的,让他们说话。
这么一来,反倒让径云羞愧。
“小鬼心性质朴,本质磊落,倒是我多虑了。”和尚叹了一句。
沈眷听他这么评价顾树歌,眼神柔软了许多:“大师要说什么,直说就是。”
和尚也就不再拐弯抹角,径直说了出来:“小鬼留在人间,是因为你们二人对彼此的执念交缠,所以,一旦执念消失,她也会跟着消失。”
沈眷先是一怔,随即笑了一笑,看向远处的顾树歌,顾树歌站在一棵开得如红雨般绚烂的桃花树下,看着这一边,静静地等着他们说完话。
“我知道,她也知道。”沈眷坦然道。
这件事,在径云大师说完小歌能留在阳间的原因时,她就想到了,小歌一定也想到了。因为昨晚她合上眼睛后,小歌说了一句:“真好。”
只有两个字,没头没尾的。但她听懂了。
如果她们对彼此的执念永远不消失,那么小歌留在世上的时间,就等于她的阳寿。
而执念当然是不会消失的。所以,她们会一直相守,直到她生命的尽头。
这样,真好。
第八十四章
世间事,都会有个尽头,相守的事,也不例外。
只是相爱之人尤其害怕那一刻的到来,于是时常去忽略,可再如何忽略,那一刻依旧是在的。
再于是随时间推移,那个尽头便化作了深藏心底的恐惧。
径云对她们的坦然颇为意外,怔了一会儿,才叹息道:“倒是我,身在红尘外,想着红尘事,拘泥了。”
他之所以避着小鬼,是因为,小鬼因执念而存在,无异于将存与亡都交到了沈眷手中。一般人想到这一点,难免焦躁如困兽。对鬼来说,负面情绪很容易滋生出邪恶,从而堕落成恶鬼。所以他避着小鬼,打算教沈眷一卷清心咒,以备不时之需。
结果却是他多虑了。
小鬼看着没什么主见,谁知通透得很。
一阵清风吹拂,桃花翩然飘落,从顾树歌的身上穿过。顾树歌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也闻不到花香,感受不到清风,不免有些无聊。
接着,她就看到和尚朝她看了一眼,与她微笑着略略颔首。顾树歌还没有想明白和尚做什么突然朝她致意,就见和尚已经双手合十,跟沈眷行了个礼,转身上山去了。
沈眷朝她走了过来。
顾树歌就知道她们可以回家了。她朝她走过去,也没问和尚这般神秘,究竟为的什么事。反正该她知道,沈眷一定会告诉她的。
她们上了车。
上山的山路颇为陡峭,径云岁数已不小,但踏在山路上却如履平地,待他步行大半个小时,站在寺门前,竟是连呼吸都不曾乱。他抬头看了眼寺门上写了广平寺三字的牌匾,笑了笑,低声自语了一句:“终是归来。”
有一小沙弥打开寺门,探头探脑地探出了大半个身子,像是想要偷偷到寺外玩耍,见寺门前有一僧人,他先是一怔,猛地反应过来,容光焕发地跳了一下,回头朝寺里高声喊道:“师伯回来了!师伯回来了!”
不一会儿,寺内便沸腾了,大大小小的和尚都冲出寺来,迎接师伯回寺。
径云笑呵呵的,与这些师侄们打着招呼。主持和尚见了他,也很高兴,只是眉眼间却隐含着担忧。
径云知他为的什么,待将大大小小的和尚们都应付过去,他与主持去了后院的禅房。
春日山间,总归是清秀的,目之所及的景致清秀,弥漫在山间的草木气息也清秀。
主持和尚为师兄和自己各斟了盏茶,待饮过一口,才问:“师兄云游数月,可有所得?”
径云摇了摇头:“中途打断,来不及悟出什么佛理。”
听到中途打断,主持终于没忍住,皱了下眉,接着长叹了口气:“沈施主执着。”
这个世界越来越现代化,悟佛也越来越难悟了。倒不是说佛门就一定要古意森森才行,悟佛和时代没什么直接关系,只是越来越现代化,这世界就越来越浮躁,越来越功利,而佛讲的却是淡泊两个字。
浮躁功利,不利修行。佛门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过大德了。好不容易师兄有这天赋,也积攒了多年的道行,偏又被俗事惊扰,不能专心参悟佛法。
主持很是不满。
径云倒淡然得多,很是赞同地说道:“自然执着,若非执着,小鬼也留不下来。”
他说这话,是很自然的语气,且还带着些敬佩。主持不解,道:“顾施主已脱离肉身,成了鬼魂,师兄该渡她前往轮回才是,怎么听起来,像是赞同她留在人间。”他说着,摇了摇头,“鬼在人间,如果作恶,连累的可不是你我而已,也许还有许许多多无辜的性命。”
径云惊讶:“怎么鬼就非要作恶?”
“本性难移。”主持道。
径云微笑:“怎么鬼的本性就非得是恶?她数月前还是个人啊,因与心爱之人执念交缠,留在这世间,不能被其他人看到,不能和其他人说话,像是在阴阳之交的夹缝里挣扎求生,也没做什么不好的事,够苦的了。怎么就恶了?”
原来是二人的执念交缠,主持恍然大悟,摇着头,说道:“既然是执念,那便更虚无了,有执念,小鬼心思清明,可一旦执念消失,谁还压得住她心底的恶?”
“一旦执念消失,不论是沈施主对小鬼厌烦,还是小鬼觉得人间艰辛,二人之间但凡有分毫动摇,小鬼就会赴黄泉,入轮回。师弟不必操心。”
主持倒没想到原来执念交缠这般脆弱,这般虚无缥缈,他道:“所以,师兄想要帮她们?”
“渡人向善是渡,渡鬼轮回是渡,我渡一小鬼长留阳间,得偿所愿,也是渡,与其说是帮她们,不如说是我欲渡想渡能渡之万物。”径云淡然道。
主持皱眉,有些生气了:“强词夺理。”
他还是觉得鬼一定会作恶。
径云在这一点上,与他看法很不一致,佛法讲究辩,越辩越明,加上这次,他想开启藏经阁找一找里头有没有什么用得上的典籍。
要开启藏经阁,得有主持的首肯。
于是干脆就与主持辩了一辩。
而这时,沈眷和顾树歌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
顾树歌坐在副驾驶座上,趴在车窗上,看窗外的风景。沈眷握着方向盘,专注前方路况,但也会分神看一看她。
小歌看到外边的景物会好奇,但她的眼睛里,总显得有些拘谨。
沈眷想到以前看过的一本书,讲的是一个孩子,他的母亲被绑匪囚禁在一个封闭的小房间里,他就是在那个小房间里出生,小房间只有顶上一扇小小的天窗,看得到或蓝或黑的天空,除此之外,看不见一点外面的世界。
孩子不知道世界是什么样的,他所得知的世界,全部来自于他的母亲,而他从来没有亲眼见过。直到七岁时,他们母子,被救了出去。他第一次亲眼看到这个辽阔的世界。
现在的小歌,就有些像这个孩子,好奇,拘谨,又带着生疏的客套。
其实这个风景,来的路上,就已经看过一遍了,但是那会儿车上还有径云和尚,顾树歌很懂得亲疏之别,有外人在的时候,她就会收敛起自己的情绪。
发觉沈眷在看她,顾树歌有些难为情,与她说道:“刚刚那棵树上的花真好看。”
说的是刚刚沈眷和径云大师说话时,她站的那棵树。
“那种树叫桃树,夏天会结果子。”沈眷就给她介绍。
顾树歌就把那棵树的模样回忆了一下,然后又记下桃树这个名称。
这几天,她们都是这么做的,又不记得的东西,沈眷就介绍给她听,顾树歌再记下,这样她就多认识了一件东西。
“果子好吃吗?”顾树歌又问。
沈眷就给她详细地描述:“桃树的果子叫桃子,桃子是甜的,有汁水,果肉软软的,有很好闻的果香。”
顾树歌就把这个知识点也记下了。
她继续看着车窗外,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还有被飞快遗留在后头的景物。过了一会儿,她问:“那你喜欢甜的,还是酸的?”
沈眷想了一会儿,回答:“甜的。”
顾树歌眉头耷了下去,哦了一声,也没有兴致看窗外的风景了。
自从沈眷叫她小柠檬,她就把小柠檬当成自己的本体了,可是现在沈眷说她喜欢甜的,小柠檬输给了桃子。顾树歌觉得很不光彩,她有强大的好胜心,于是过了一会儿,她又问:“桃子是什么颜色的?”
沈眷奇怪地看她一眼:“算是,粉色吧。”
顾树歌点了下头,又不说话了。
再过了一会儿,汽车开进市里的时候,顾树歌像是不经意一般,问道:“你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黄色还是粉色?”
进了城区,车辆就多了起来,一个个路口都设置了交通灯,开得就不像城外那么通畅了。沈眷耐心好,车辆拥堵,十分钟只往前挪了十几米,她也没有不耐烦,说道:“既不是黄色,也不是粉色。”说着她又想了想,“好像没有特别喜欢的颜色。”
没有特别喜欢的,那应该就是不分胜负。顾树歌暗自想道。
沈眷的手机忽然响了,打断了顾树歌的思绪,沈眷接了起来,顾树歌从她的语气和话语内容判断,那边应该是那位叫做林默的特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