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骨(136)
倒是狗蛋多事,临别前又问了张霞一句话。
“姐姐,那吴生当年被困的树林到底在哪儿啊?”
张霞或许是被他这张甜嘴给逗乐了:“哪儿还有什么树林啊,早就开成花田和梯田了,这不就在你们脚底下吗?”
大家这下倒是小小地吃了一惊,又不得不感叹这二十七年之间,竟是有了沧海桑田般的变化。
趁着斜阳尚未消失在西面的山头,车辆发动,沿原路下山准备返回小镇。半路上,沈星择将自己记起来的那些事简单描述了一遍,听罢好一阵子,其他三个人都默然无语。
“我从刚才开始就有些疑问。”
安化文打破了沉默:“这件事,舅妈为什么要让陈忠保密。”
沈星择还没说话,倒是狗蛋急着举手发表意见。
“我看也未必是我姨要保密,她哪儿来那么多封口费?钱肯定是我的姨夫你的舅舅出的啊,搞不好这件事原本就是冲着我姨夫去的呢!”
这句话倒是启发了陆离,他看向沈星择,说出了自己并不十分肯定的推断。
“记得你提起过,你爸的前妻曾经对外承认,在你出生之前她就已经和你爸离了婚。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件事,她才不得不妥协?”
“你是说,这场绑架案是她策划的?”
沈星择若有所思:“所以我母亲之后才会急着把我送去美国,是因为担心我还会遇到类似的事件……”
“有一句话好像不太好,可我憋不住了一定要说。”
狗蛋仗着自己年纪最小,说起话来百无禁忌:“如果我是那些绑架星择哥的人,干嘛要费那老鼻子的劲儿把他迷昏了送到雪地里?直接在车上掐死了丢下去不也一样吗?”
“这哪能一样?”
安化文第一个不同意他的说法:“要是东窗事发,找个好点儿的律师,冻死了能辩护成过失杀人,可掐死那就是故意杀人没跑了。给自己留条后路,总是没错的。”
“可这后路留得也太宽了一点吧?我都怀疑就算陈忠不跟过去,那老奶奶一报警,派出所的人到处找一找,也找得到星择哥啊。”
“这事哪儿有说得准的,没准那天就是特别冷,万一被雪埋住了就更难发现了不是吗?”
“那难道不应该先脱了星择哥的衣服,或者干脆往他身上泼冷水,这样死得更快一点吗?”
“……我说你怎么比绑架犯还狠,他真是你亲哥?”
“你才是我亲哥!看着点儿路!”
前排的两兄弟你一言我一语,为了事件细节而争论不休。很快地,坐在后排的陆离也加入了讨论。
“陈忠这人也有问题,他说自己一直跟在车后,又说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别的车辆。难道那些绑匪一直没注意到他的存在?还有,绑匪撞倒老奶奶之后应该立刻去学校接走星择才对,陈忠送完老人之后再去学校居然还能遇上——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蹊跷?”
他这么一说,安化文和狗蛋愈发觉得事件没有那么简单。而一直保持静默的沈星择,突然间又说出了一件让他们细思恐极的话。
“昨天我们从上海到镇上一共用了多久?”
“嗯?”
陆离不明白他的用意,但还是计算起来:“不加上安检什么的,航班一个小时,开车过来三小时,保守估计五个小时应该还是需要的。”
“可是张霞刚才说,出事当晚十一点我妈就赶到了镇上,而她当时就住在上海。”
“……有可能她本来就已经在来探望你的路上了啊!”狗蛋试着解释。
“如果知道她要来,那些黑衣人还会赶在这种时候动手?”安化文提出质疑。
沈星择没有再说话,用手指推着皱起的眉心,一下一下。
眼看三兄弟都不同程度地陷入了迷惘,唯有陆离做出总结:“看起来,当年的这件事,远比我们以为的更复杂。”
“需要更进一步调查吗?”安化文透过后视镜看着沈星择,“工作室业务往来的一位私家侦探,口风很紧,如果有必要——”
“算了吧。”
沈星择摇摇头:“无论事件真相如何,老一辈的人已经以他们自己的方式达成了平衡。二十七年都过去了,如今我妈不提,连我爸都已经七十五岁高龄。树既然已静,那风又何必一定要重新吹起。”
他都这么说了,安化文和陆离自然点头尊重他的决定。
“可我还是很想知道答案啊!”
唯有狗蛋还在那里抓耳挠腮:“你们不觉得这简直就是一出活生生的罗生门嘛?这件事,站在谁的角度上都说得通,谁都有可能是幕后黑手!”
陆离忍不住怼他:“罗生门不也没有答案?怎么就没把你给憋死?”
“那可不一样,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现实永远比戏剧更精彩嘛。”
“那我的戏是不是特别好看?”
沈星择终于也不再沉默:“你买票了没?没买就别挑三拣四的。”
狗蛋又被怼,好一阵吱哇乱叫。车厢里的气氛顿时热闹起来。
安化文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又会怼人了,应该是没问题了。”
“是啊。”陆离隔着后视镜与他相视一笑,“以后还会越来越好的。”
转眼间,车辆已经开到了小镇入口处。潺潺流动的小溪在夕阳的照耀下发出点点金光,陪伴着他们一路回到了镇口。
“小时候,这里是出入这座小镇的必经之路。”
沈星择指着镇口的石桥和那颗郁郁葱葱的大树。
“每个星期至少有一天,我也会来到这座石桥上。站在上面一直眺望车来的方向。有的时候,我可以等到我想要等的人,但更多的时候还是等不到。”
陆离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座石质的平桥显然已经非常老旧了,桥墩上布满绿油油的青苔。旁边的老树或许和石桥差不多年纪,巨大的树冠向着四面八方伸展着,为树下三三两两追逐嬉戏的孩子撑开了一把巨大的保护伞。
或许曾经,它也默默地为沈星择撑起过一片天空罢。
陆离正在感叹,突然间一个画面冷不丁地从他脑海里跳了出来。有那么几秒钟,他仿佛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住了,但很快又回过神来,取出手机在相册里飞快地寻找起了什么。
很快,他的动作又戛然而止,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手机屏幕猛瞧,然后又主动将手机塞到了沈星择的手上。
“你看!”
因为激动,陆离的声音甚至有点变样,“像不像这地方?!”
沈星择这才看见手机里的照片是一幅油画:一男一女带着一个男孩,坐在乡间的石板桥上,头顶绿树成荫、脚下溪水潺潺。
是的,画中景象看上去与镇口的风景高度重合。沈星择很快就回想起了有关于这幅画的更多信息——这是陆离父亲的作品,去年年底的那场遗物拍卖会上卖出了高价。画中的那个孩子正是陆离,而这也就意味着……
“你以前来过这里?”
“我也不记得了。”陆离苦笑,“不过小时候经常出去旅游。我爸总是带着画材,既然这里有这么多的画家,要真来过也有可能。”
“哇,那可真是天大的缘分啊!”
全程偷听的狗蛋又咋咋呼呼起来,还念起了肉麻的电影台词。
“我愿化成一座石桥,经受五百年的风吹,五百年的日晒,五百年的雨打,只求她从桥上走过!”
安化文倒没说什么,他干脆掉了个头,把车停稳在了路边上。
“合个影吧。”他建议道。
于是四个人下了车,朝着石桥走去,随便找了一个看起来还算成熟稳重的孩子帮忙拍照。
当快门按动下去的这一刻,两个迷失在不同时间里的少年,终于肩并着肩站在了一起。
“也许我等的人一直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