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官发财在宋朝 上(244)
王丝乍得到确认陆辞在狱中的复命时,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因职掌所在,他对屡禁不止的此类恶行,自是一清二楚,也知晓有的地方仗着天高皇帝远,或是上下沆瀣一气,而常有狮子开大口,甚至叫人告官无门,家破人亡的情况。
但纵观过往卷宗,也从没见过一方胥吏,能胆大包天至朝三品大臣反复勒索,还因目的未能得偿不惜将人捉拿下狱的。
若不是此县舶司得了失心疯,非要自寻死路的话,就铁定是陆辞的故意为之了。
王丝隐约品味出几分陆辞的真实意图,不由心中微微一凛。
他还真想早些见到这位为了促成彻查此事的目的,隐忍至被胥吏欺凌也不表明身份,还任由其将自己投入狱中的狠人了……
当负责解救陆辞的别路官吏赶到时,就万分无语地看到,已将监狱里的情况亲自考察了个遍的陆辞,正毫无架子地与丝毫不知他身份的狱友们谈笑风生。
见这位一身贵气却没有瞧不起他们的傲气、身处监牢仍旧风趣又从容的郎君,要被一群相貌陌生的官吏带走时,正与他大谈特谈自己陈年趣事的那名囚犯,还有些意犹未尽。
然而他纵使满心不舍,也只有怨念地盯着这些带走他最好听众的人渐渐走远了。
与‘狱友’们所猜想的情况截然不同的是,陆辞与狄青一前一后,从从容容地走在队列最前头,后头一队人恭顺地跟着,俨然众星捧月,哪儿是被提审去了?
等到了官邸门前后,陆辞与他们笑着拱手一礼:“多亏你们出手解救。”
“奉旨行事,不敢当此谢。”那人条件反射地回了一礼,憋了又憋,绞尽脑汁,才干巴巴地挤了句大实话来:“……陆秘书监临危不乱,实有大将之风,令我等很是佩服。”
就没见过连人人闻之色变的牢狱也住得这般滋润,非但没脱一层皮,还堪称如鱼得水的。
陆辞挑了挑眉,笑眯眯地回道:“过奖了。”
‘出狱’后陆辞所做的头一件事,就是赶紧请人送热汤和干净衣裳来,供他和狄青洗浴更衣。
吃食上仗着对方有所图谋,没受委屈,但在卫生方面,却是被一视同仁的恶劣了。
尽管在这大冷天里,三五天才洗上一回澡也颇为正常,但陆辞颇喜洁净,愿为这点乐趣忍上近四日,也绝对接近极限了。
哪怕没有今天这一茬,难忍身上污垢的他,也要设法出去的。
在舒舒服服地洗浴过后,陆辞慵懒的半倚在小榻上,由下仆替他绞干长发。
诏令中的内容,让他彻底放下心了。
小太子到底猜出一些陆辞离京的缘由,虽拿这小夫子一向是用得既顺手又如意,这回还是厚道地忍住了,并未直接抓了陆辞做壮丁,而是改派由两位宰辅所举荐的其他官员,来彻查此事。
王丝身为路提举市舶司官,对司中存在的歪风邪气十分了解,且从不纵容姑息,如此刚正不阿的做派,颇得寇准青眼,此回自然也就雀屏中选了。
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赵祯的那份手诏中,仅有寥寥几句是向陆辞表明王丝可信,又表达了对‘吃拿卡’的义愤填膺,剩下的,就全是些对朝中近来发生事情的牢骚和抱怨了。
在最后,还不忘反复向陆辞强调一点——即使因此事难免耽搁一阵,也莫要为此延后了归程。
别看小太子自执监国一职后,现愈发成熟持重,得朝中上下一致赞美。
然心里积累的苦闷,却也跟着与日俱增,且因他喜欢信任的小夫子不在京中,压根儿就无人说去。
现他心底最盼着的,无疑是陆辞归来,最担心的,当然就是陆辞延后归期了。
陆辞读完后,是感动、好笑又心酸。
他默默将诏书妥善收好,便出了邸舍,与王丝相见。
初初见到陆辞时,王丝黝黑的眼底流露出一丝讶异。
毕竟陆辞已然恢复了一贯的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丝毫不像在狱中受苦挨罪过。
这么一位言笑晏晏的郎君,可与王丝想象中能亲身使出这种苦肉计的狠人,完全不同。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王丝心里暗暗嘀咕着。
他平日就沉默寡言,又与陆辞素未谋面,此回还是肩负重任而来,一心牵挂正事,并没有多的话可说。
二人只简单寒暄几句,就大致探出了对方的行事作风,愉快又默契地止了多余的客套,直奔正题了。
有陆辞指认,王丝立马顺利锁定了大部分的涉事人,特别是重中之重的县舶司、诉讼和刑狱中的官吏,几乎无一幸免,悉数落水。
从太子震怒,到手诏经急脚铺抵达,只用了短短数日,加上县舶司根本毫无防备,自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直到被蜂拥而入的军士按倒在地,带入牢中时,他们还恍惚着不知身处何地。
在提审他们之前,王丝又亲自带人去往这几人家中,搜出了与其微薄俸禄相距甚远,又因事发突然还没来得及销赃的绫罗绸缎,金银财宝。
面临人赃俱获的局面,这几人仍未绝望。
他们清楚,若是不承认也许还有生机,一旦认罪了,那才是九死无生的局面。
于是他们咬死了这是过往商船中是亲朋熟友,专程留下的赠礼手信,非是勒索所得。
王丝面无表情地听着还心怀侥幸的他们百般抵赖,静静地等到了他们彻底词穷,翻来覆去就死咬着一句‘不曾横索’时,便毫不犹豫地下令道:“传人证、物证上堂。”
见来人为陆辞时,他们最初毫不讶异:尽管不知取缔陈知县、坐在主位上提审他们的这大官是怎么来的,但既已搜出赃物,这陆姓郎君定会出堂对质。
但在见到陆辞受到传唤到堂后,仅是略微拱手一礼,并不似其他人般需躬身行礼,之后甚至还由王丝开口,搬来一张椅子容他坐下时,他们心里就咯噔一下,油然生出几分不祥的预感了。
并非所有人到堂时都需躬身行大礼,更不需跪拜,特别是士人,往往得到一定优待。
但仅这般轻松就应付过去,又能得椅舒舒服服坐着的状况,他们就闻所未闻了。
陆辞并不看他们,只慢条斯理地将这半个月来的遭遇,条理清晰,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
他虽口吻平稳,措辞间不曾有半点夸大其实,然透露出的信息,却令闻者蹙眉。
从拒交对方肆意索要的高额‘过路费’,到不得不暂且妥协,向县衙递上讼书,等候数日无果后欲要离开,又被蓄意报复的县舶司官吏扣在狱中,船上商货尽遭夺取……
若非陆辞身份不凡,所递奏疏可上达天听,那换作寻常商贾,岂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能默默忍受钱财被侵害、人任其欺凌了?
王丝已拧紧眉头,看向那几人时,语气就带出严厉来了:“人证所言,尔等可认?”
几人之前被人高马大的军士所震慑,并不敢打断陆辞说话,这会儿瞬间回神,大声喊冤。
按照他们的说法,这都是‘正常的人情来往’,而搜出的大批财物,也并不属于陆辞。
至于将陆辞捉拿下狱的理由,则是他船上货物里夹有可疑物件,且形迹可疑,许是邻国细作,才不得不如此的。
并且下狱之后,不曾刑囚,仅是扣押着,一旦查清,自是将人放了。
他们振振有词,颠倒黑白,甚至不乏前后矛盾时,陆辞面上犹带微笑,只充分任王丝发挥。
王丝耐心听他们说完,便将漏洞接连掷出:“既然在你们家中所搜出的财帛,皆非陆辞所有,那你们口中的‘可疑物件’,又在何处?”
反应最快的那人立马回道:“是一套青瓷碗,还被下官留在司中,尚未辨明底细!还请您派人去取,明察此事!”
他们在将陆辞船中物件收缴时,那些个破书自然当成了文人酸儒的破烂,不曾被他们所看一眼,只将瞧着价值不菲的金银绸缎悉数瓜分。
而他则对几只玲珑剔透、手感光滑细润的青瓷碗情有独钟,尤其瞧着底下还改了字迹龙飞凤舞、难以辨识的金印,赫然绝非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