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道师的烦恼(55)

　　只是他觉得少年许是身世优裕，对他的话不以为意，所以闭着眼睛小憩。而现在要品茶了还不肯睁眼，这就很有问题了。
　　林凡回神立马训斥妹妹：“悦悦，不准这么说话。”然后露出愧疚的目光，似乎对楚封瓷很抱歉，“这孩子实在被我……”话说到一半，却是噎住了。
　　楚封瓷根本没看他一眼。
　　他安静的闭着眼睛，任由林风拂过发梢眉宇，似乎全然沉浸在自然之美与茶香中，分不出半点来注视他人。
　　……又是这种感觉。
　　林凡咬住了下唇，那里面沁出一点血花。
　　楚封瓷端起茶盏，茶盖轻阖三下，动作行云流水。唇抵在杯衔之上，轻呷了一口，那动作是从未见过的古怪……也是从未见过的好看。
　　杯底的新茶重新翻上来，汤色莹润璧泽，正好是最适口的一下，便被楚封瓷轻轻呷下去了。
　　连齐天都忍不住看他，盯着他殷红的唇色——那杯茶恰是他的。
　　楚封瓷却没发表什么评价。
　　只放下茶盏，端上另外一杯，是林凡所泡的贡眉。
　　这次他的动作更缓一些，细细呷了一会，又重新去饮第二口。虽然依旧未言语，但是显然要更关注这盏白茶些。
　　林悦甚至已经掩不住面上得意的微笑。
　　果然，楚封瓷放下了手上那盏白茶，手指轻轻一点，道：“论清香，此杯更为回味无穷，甘甜无比。”
　　——果然如此。林凡暗暗道，面上浮起一阵含蓄的喜悦。
　　齐大少爷有点恼，夺步上前，抢过茶盏轻饮一口，内心充满了纠结。只是那杯贡眉一入口，却是愣住了……清冽甘甜的口感，果然瞬间席卷了舌尖，和自己还略显晦涩生疏的茶艺，竟是一天一地，无可比拟。
　　难怪他敢挑衅自己。
　　齐天眼中的光黯淡下去，掀起狂风暴雨，显然对自己的茶艺产生了强烈的怀疑。对方用劣质茶叶也能如此吊打他，当条件平等时，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但是论起茶艺，是这杯赢了。”楚封瓷又淡淡抛出一个惊雷，将众人炸的回不过神来。
　　“什么啊。”小姑娘林悦指着他的鼻子，娇憨的叱咤道，“你懂不懂茶道？好喝就是赢了，还说这些有的没的，你该不会是哪家找来的托吧？”她说着，看向了齐天一边，轻轻撇了撇嘴，很是意有所指。
　　楚封瓷神情淡然，面上不见一丝波动：“这杯日铸雪芽，手法稚嫩，温度差了稍息，若是水再沸上三度，香味更醇。热水应打在芽尖上，侧着熨熟芽叶、芽根。步骤分为三层，所出来的茶也是第一层苦涩、第二层回甘、第三层清香无比。
　　而你的茶，可以看出有侧熨手法的影子，却十分生疏，连着整尖茶叶都给熨熟了，这才让口感晦涩，生不出清甜滋味。”
　　这一番评价简直让旁人目瞪口呆。
　　……这这这、这就是茶师的世界啊！
　　齐天见他把日铸雪芽所记的“最佳泡法”娓娓道来，还惊讶他怎么如此不藏私，烹茶秘法都让人听去了。
　　却又见他一针见血的切出自己的错处，顿时认真反省起来，只觉对自己受益匪浅。能得到如此大的指教，就算比赛输了，也是福缘不浅。
　　“其他亦有可取之处，茶叶大小理的精细，品质上佳。所用冲泡器具都是玉石所制，正好蕴含了日铸雪芽傍玉而生的理念，增色不少。”
　　楚封瓷歇完，停顿片刻，对着林凡微微一笑：“至于你。”
　　林凡只觉得手心泛起一阵寒意，指尖僵硬到失去知觉。
　　……不可能，绝不可能被发现。


第38章 诡辩
　　“这杯贡眉的品相很奇怪。一般贡眉绿叶柔韧，不加糅杂杀青而呈现璧色，白豪尽现，因如仙人眉毛闻名。
　　又因不曾杀青，口感浓郁，味道浑厚，而这盏茶却无半分贡眉特色，甚至比不上一般的寿眉来得陈厚老练。味道极其清冽，清冽得半分贡眉神韵也不见了。”
　　楚封瓷右手轻轻端起茶盏，左手托着杯底，站起身来，一步一步逼近林凡。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他微笑着说，额前细碎的发被风吹拂轻轻摆动，明明还是那样精致好看的相貌，在林凡眼里却宛如恶魔。
　　凯尔似乎意识到了林凡的不对劲，他侧身挡在林凡身前，盯着那个比他矮上许多的少年，不动声色的说：“那只是你对贡眉的看法，林泡出来的茶也很优秀，你没资格臆断别人的成绩是否正确。”
　　这时林凡终于冷静下来了，他扯出一个很勉强的微笑，牵着凯尔衣角让他让开。
　　“凯尔。”林凡望着他，眼睛十分清透，那里面写满了坚毅和隐忍：“这是我的战斗，让我来。”
　　齐天嘴角一抽，暗自吐槽：“什么战斗啊，人家和你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好么，而且也没扯着要和你战斗啊。”
　　林凡却已经站出来了，他的相貌并不出彩，属于一眼就能忘了的路人型，只是当他眼神坚定起来的时候，竟还有那么几分气势。
　　“我知道，在你们这种世家公子面前，我们凭借粗浅的经验所得出来的茶道感悟，是不值一提的。”少年深呼了一口气，仿佛受到了多么不公正的对待，而他此刻却在努力隐忍。
　　“但是，我不想墨守成规，为什么要让我们局限在传统中，我泡的茶和传统的贡眉味道不同又如何——茶道的真谛，难道不是给人带来欢欣，使人愉悦吗？不同的茶道，就真的是错了吗？”林凡字字藏刀，实在牙尖嘴利的很。
　　实则他偷换概念的本事一流，绝口不提失了贡眉茶中韵味的事，反而把话题向传统茶道、突破初心那里引，本身立场就站的极高。
　　齐天咋舌，这本事不去当政客，真是可惜了。
　　楚封瓷眉间流露出两分诧异，他上前一步，殷红的唇弯起，有一种惊艳到窒息的美感。
　　他懒洋洋道：“看来你认为自己的茶泡得很好了？”
　　林凡面上半分惊慌不显，底气很足的样子。手心上却是沁出了细汗，他很清楚自己的弱点——他是个庸才，不折不扣。
　　“贡眉最佳冲泡温度在70c左右持温，而你火候过重起码到达了92c。”楚封瓷半阖着眼睛，浓密的眉睫垂下，遮住了如墨般漆黑浓郁的眸子。
　　“为了让茶香散发出来，采用套杯焖泡和隔水升温手法最佳，直接用热水倾倒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声音不徐不疾，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亮音色，还有几分慵懒悠闲之意，让人听了心痒难耐。
　　“贡眉茶里掺上了许多白豪尽失的枝节碎叶，影响口感，浑浊无比。”那些细小的错处被一点点挑出，林凡冷汗淋淋。
　　“手法粗劣，茶叶沉于底部和水面边缘，这是因为你泡茶所捏茶盏位在杯肚以下，而不是茶盏边缘。”
　　林凡几乎忍不住向后踉跄一步。
　　“浇茶时你手倾斜了二十五度，先一步熨熟了左边的茶末，却没有及时晃动杯盏，让热气茶香在杯底循环均匀。因此一边过老，一边过青。”
　　楚封瓷笑吟吟逼近一步：“如此，可真是和初学者一样拙劣，再谈茶之本道，未免好高骛远了。”
　　林凡的唇被咬的苍白，凯尔侧身护住他，对着楚封瓷有些不满：“够了，我知道他有多好，轮不到你来肆意批评。”
　　可惜楚封瓷看不见凯尔此时的脸色，对那愤怒到冰冷的目光也毫无所觉般。任由那带着杀意的视线在脸颊上打量着。
　　他气定神闲，又呷了一口白茶，唇边笑意如三月暖风，温和的让人心醉。但在林凡眼里，却是吐着信子的毒蛇，直教人全身发冷。
　　“让我猜一猜……茶叶、器具、手法，那点出了问题，才能弥补你微妙的茶术？”
　　楚封瓷声音很轻，仿佛在自言自语。
　　林凡瞳孔不自觉的收缩，他等待着少年的下一句话，像等待着救赎——
　　“是水源，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