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纪和却错把宋佩瑜身上若有若无的敌意归结到了自己身上,顿时整个人都从内而外的充盈着淡淡的满足感,将从进入书房就察觉到的不对劲暂时放下。
“陛下不将良种分给世家,又能分给谁呢?”吕纪和晒然一笑,毫不吝啬的对重奕和宋佩瑜透露来自吕氏的内部消息,“陛下分给世家良种,世家自然也要有所回馈给陛下。世家从陛下那里拿走了多少良种,接下来五年内,每逢秋收,世家都要以分走良种的二百倍送入国库。”
宋佩瑜眸光微动,他已经与良种打了好几年的交道,可谓是除了农户之外最了解良种的人。
以重奕庄子的上好良田为例,每亩地需要大概六斤种子,收获的时候大概有六百斤到八百斤的菽。
也就是说世家拿走了重奕庄子上的良种,前两年却要倒赔给永和帝粮食。
等到五年之期过去,世家也占不了多少便宜。
有些道理宋佩瑜不是自己想不明白,只是他从刚得到良种的时候,最大的期盼就是让百姓都能种植良种,起码不必再于冬日挨饿。
去年因为反季粮食的效果远远不如反季蔬菜,为求稳妥,宋佩瑜不得不将推广良种的计划推迟。就曾为了这件事郁结在心,小病了一场。
从永和帝的寿宴后,宋佩瑜几乎将所有闲暇时间都用来想要怎么推广良种,连怎么说服百姓相信良种的收成会更好,宋佩瑜都做出了许多条计划。
突然听闻永和帝将良种都分给了世家,百姓一点都见不到,宋佩瑜积累已久的期盼一朝落空,才会突然失去了理智。
如今听了吕纪和的话,宋佩瑜骤然发昏的脑袋清醒过来,已经能想到永和帝和重臣们更多的考虑。他垂下眼皮,哑声问吕纪和,“五年后呢?”
吕纪和睨了宋佩瑜一眼,语气满不在乎,“五年后的事,谁能知道?”
是啊,五年后的事谁能知道?
也许那时,他国会出现比幽州良种产量更高的粮食种子。
但至少在五年之内,分到幽州良种的大小世家,除非已经做好了面对永和帝雷霆之怒的准备,否则绝不会让他们手中的良种流向他国。
重奕目光在宋佩瑜身上打了个转,对吕纪和摆了摆手,开口道,“让安公公带你去库房。”
浓重的违和感再次涌上心头,吕纪和出了重奕的书房后,目光定定的望着书房的大门许久,突然脸色大变,狠狠的啐了一口。
正好安公公被小太监叫过来,还以为吕纪和是被冷风吹得打喷嚏,连忙将手里捧着的暖炉塞给吕纪和,语气满是心疼,“吕公子怎么在寒风里等老奴,您好歹找个避风的地方。”
吕纪和接过手炉,似笑非笑的道,“看到有双水鸭子闹别扭,却将天鹅叫来戏耍取乐的荒唐事。觉得那天鹅可怜,就多看了一会。”
说罢,不等安公公反应过来,吕纪和已经大步走远了。
竹色的斗篷随着寒风上下翻涌,将主人的心情体现的淋漓尽致。
安公公皱眉站在原地,半晌都没想通吕纪和是什么意思。
水鸭子?
那不就是民间说的鸳鸯。
没想到吕公子也会说粗俗的俚语。
可是水鸭子又和天鹅有什么关系?
安公公左思右想仍旧不能体会吕纪和话中的深意,经过身边小太监的提醒才发现吕纪和已经走远了,连忙提着斗篷大步追上去。
这个时节,东宫哪来的水鸭子和天鹅?
啧,世家小公子的心思可真难猜。
又过几日,永和帝突然下旨要减农税。
这让宋佩瑜心中仅剩的意难平散去了,同时反省自己是否矫枉过正。
重奕赏了他蓝宝石串子后,他就下意识的少去宋瑾瑜的书房,同时尽量避免和宋瑾瑜说起与永和帝相关的事。
他大哥那么敏锐,肯定早就发现了这点,才随了他的意。
当初宋佩瑜是觉得永和帝和重奕是父子也是君臣,现下看不出什么,将来永和帝却未必还能将重奕当成宝似的宠着。
他若是从宋瑾瑜那打听永和帝成了习惯,说不定会在永和帝态度变化后无意识的坑哥,不如从现在开始就早做打算。
若不是有这番计较,宋佩瑜又哪至于从吕纪和口中知晓永和帝和世家的五年之约。
除此之外,永和帝还下旨,命重奕在春耕时,代天子于华山祭祀,特赐太子仪仗。
自从雪化之后,赵国与燕国边境小摩擦不断。
永和帝如今身为一国之君,自然不会再轻易上战场。
华山位于临近赵国与燕国交界处的附近。
重奕作为永和帝唯一的皇子,代天子亲自去华山祭祀。无论是为重奕顺理成章的册封太子,还是鼓舞赵军士气,都是最好的选择。
永和帝没下旨让东宫小学堂的人随重奕走这趟,大家却都默契的叫家人开始收拾行囊。他们心中有隐隐有预感,这是东宫小学堂结束前,他们陪重奕走的最后一段路。
大公主使出了全身解数,在肃王府、皇宫与长公主府之间跑了数次,终于得到了长公主的支持,出现在此次去华山祭祀的队伍中。
许是考虑到大公主一个姑娘不太方便,就算惠阳县主没有像大公主那样,表达出强烈的想要去华山祭祀的意愿,长公主仍旧准了惠阳县主同行。
出发前一晚,宋瑾瑜亲自来天虎居寻宋佩瑜说话,晚上就宿在了宋佩瑜这里。自从宋佩瑜给重奕做伴读开始,他就将宋佩瑜当成了大人,已经鲜少事无巨细的嘱咐宋佩瑜什么事。
这是宋佩瑜长这么大,第二次要离开他身边很久去做一件事。
第一次的时候,宋瑾瑜亦被逼到了无路可走,况且宋佩瑜身边起码还有宋老夫人,遇到难以处理的事还能去问宋老夫人,求宋老夫人给他撑腰。
这次出门却是正儿八经的办差,雏鹰真的要自己展翅了。
不知不觉间,如小猫儿似孱弱的孩子就长大了。
尤其是这两年,宋佩瑜的个子长的极快,如今只比宋瑾瑜差半个头,宋瑾瑜已经不必再刻意低头与宋佩瑜说话,常常头已经低下去了,入眼的却是宋佩瑜的喉结。
“负责护卫的郝石曾经是骆氏镖局的镖师,陛下与他有救命之恩。他虽然没有战场应变的本事,身手却不差,最擅长做护卫之事,路上若是有难题你只管去找他。”此次华山祭祀的章程大多都是永和帝亲自拟定,宋瑾瑜也了如指掌,细细的说与宋佩瑜听。
宋佩瑜也是此时才有了要出门办差的感觉,忍不住往宋瑾瑜身边靠了靠,低声道,“燕国听闻殿下于华山祭祀,会不会借此机会发起强攻?”
若是能刺杀重奕或者将重奕生擒,就等于抓住了永和帝的七寸。
宋佩瑜不止一次私下怀疑,让重奕去华山祭祀,本身就是永和帝下的鱼饵,为了逼迫燕国尽快动手。
宋瑾瑜半闭着眼睛,被子下温热的手极精准的握住了宋佩瑜的手,他道,“战场之事瞬息万变,在真正发生之前,所有猜测都只是猜测。殿下此行,除了明处郝石带领的东宫十率,还有陛下暗处安排的护卫。”
宋佩瑜眨了眨眼睛,紧紧抓着宋瑾瑜的手不放。
“狸奴,你害怕吗?”宋瑾瑜侧过头看向宋佩瑜,目光透着迟疑,仿佛下一秒就会找借口将宋佩瑜留在咸阳。
“不怕!”宋佩瑜想也不想的开口。他顿了下,仔细形容自己此时的感觉,“其实有点兴奋的睡不着。也会有茫然,等从华山回来,学堂的人就要各奔东西了。”
宋瑾瑜轻笑,“没想到你们关系还不错,我还以为你必定会与吕公的幼子合不来。”
宋佩瑜轻哼一声,“与他各奔东西,我求之不得,可惜他恐怕是不肯离开东宫。”
宋瑾瑜被宋佩瑜难得孩子气的话逗得再也忍不住笑意,连肩膀都颤抖了起来。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他拿出块刻着平安纹的圆玉放进宋佩瑜手里,声音几不可闻,“虽然陛下已经做了完全的准备,但世事难料不会尽如人意。若是有意外发生,千万要顾好自己。殿下武艺超绝,自保的手段远比你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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