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阿芳也不知道看过多少次,那混帐和夫人处一块儿。但是,这话能说么?能说么……小少爷每天从公司回来,我只能赶紧替他取下外套,拿公事包,这样小少爷他……才不会被这些东西给压垮了。
我知道,小少爷过得很不好。
后来,后来……又出了那么一件丑事。
……都是、都是表少爷和三爷干出来的事。小少爷……他就算累得摊在书房不小心睡着,嘴里念着的“王筝”,到底是什么东西!还有,那一个他对我们夫妻俩说的,比什么都还厉害的“三叔”,又是怀着什么心!
“任祺日!是你自己没用,你要我爸借钱给你?呸!你那公司是无底洞,你要死自己去死,不要害我和仔仔以后连睡的地方都没有!”
公司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和阿芳也不知道。
小少爷,从来不和我们说这些事。
小少爷走前的那一天早上,院子的波斯菊都开花了。小祖宗和老大老二他们摘了些插在小少爷书房的花瓶里,阿芳还说晚上要煮顿好吃的,让小少爷恢复点精神。
任氏没有了,起码……还有这个家。
我站在镜前,把领带衣袖掸整了——怎么说,我还是这个家的管家,等小少爷回来的时候,替小少爷拿下外套,然后,再冲一杯好茶。
那天,我等了很久。
怎么也等不着小少爷开门,说——
老何,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老何……
小少爷的最后一程,阿芳留在家里看着老大老二。
老大老二哭得累了,尤其是老二,男孩子白天憋着眼泪,晚上睡到一半,就会惊叫一声,哭着喊叔叔。
阿芳说她不去,省得看不下去,忍不住呼天骂地的,让小少爷走了也不安心。
阿芳给我打上领带的时候,抚着领带,轻轻说:“死鬼……还记得么,这条领带是小少爷亲自送的,小少爷……也有条一模一样的,现在……也用上了。”
我看着镜子。
『老何,这领带你一条我一条,一起打着,芳嫂来瞧,像不像兄弟?』
我闭上眼睛,好像……还能听见小少爷的声音。
很近、很近。
棺木已经合上。
我们谁也没来得及看小少爷最后一面。
那是……那混帐做的主。不管是四十楼还是二十楼,不管小少爷变成什么模样,我……也想再瞧瞧、再摸摸小少爷。
但是,钉子已经钉上去。小少爷胆子小,怕黑,他在里面,好不好受、好不好受……
那天,来了不少人。吊唁的时候,那混帐掩着眼走了出去,许多人也跟着走出去,一声声嘘寒问暖,没几个人是真心送小少爷的,走了也好。
小祖宗抱着棺不让下葬,夫人又要打他,我只好赶紧把小祖宗拉开,像小少爷那样,把小祖宗提起来抱着。
这种场合带着孩子不好,小祖宗却也是个坚强的孩子,下葬的时候,眼泪也止住了。
这样,小少爷也能走得安心点。
我只是没想到,最后一个到的人,会是三爷。
三爷……瞧去不大一样了。
是让人搀扶着过来的,后来又把人推开了,一步步走了过来。小祖宗突然在我怀里挣扎得厉害,指着三爷,哑声嚷着——
你不要靠近爸爸!你走开!不要靠近爸爸——!
爸爸是你害死的!
爸爸是你和王叔叔害死的!
是被你们害死的!!
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气,我没阻止小少爷说下去,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庞,身子一晃一晃的,却还是执意要走过来。
我说——三爷,你想让小少爷走也走得不开心么?
三爷就像是没有听到话一样,走到了前方。棺木已经入穴,上头铺满了小少爷喜欢的波斯菊。
三爷就在边上站着。
站了很久。
天又要下雨的时候,办事的人才上来说,时间不早了。
一拨、两拨。
慢慢地,瞧不见了。
三爷却突然发了疯,把人都推开了,扑上去双手扒开土拨,扯着暗哑难听的嗓子我站得不远,也听清了三爷喊的是什么。
祺祺——
祺祺——
祺祺——
那是小少爷的乳名。
很久以前,小少爷笑着和我说,叫他祺祺的人,已经都走了。
“三爷!三爷!您节哀顺变啊!啊!”
“叫救护车!快点!快点啊!三爷!”
小少爷,瞧见了么?
“任祺日!哈哈哈!这些都是我的!你看见了没有!啊——!”
“任祺日,你出来啊!你出来!出来看看我!你不是说你爱我的么!你这个混帐!你这个混帐!混帐!混帐!!”
小少爷,瞧见了么?
『老何,这花怎么养?』
花啊,这要用心去养,小少爷您自己试试看……
『咳,老何,这碗老参汤……我喝——我喝就是了……』
唉,小少爷,这都是为了您身体好。瞧瞧、瞧瞧,以前还挺有肉的,现在那是什么模样……
『老何,仔仔就麻烦你和芳嫂盯着,对,千万别和他说我出差,那孩子粘人得紧。』
好、好……您安心出差去,小祖宗有我和我家婆娘盯着,一根汗毛都少不了……
『老何,有些东西我实在想不明白、实在是……』
不打紧,小少爷,什么东西想不明白,那就别想了。多歇着,别累着了……
『……老何,我是不是……』
『真的很没用?』
怎么会呢。
小少爷,您怎么会没用呢……
小少爷,过来过来,这堆英文字,写的是什么东西?
小少爷,芳嫂做了新的蛋糕,那死鬼吃不出味道,还是让小少爷尝尝最合适。
叔叔——!爸爸打我屁股!
小少爷……
院子的花开了,什么时候,回来瞧瞧。
长得可好,可漂亮。
小少爷,我给您摘一些,您只要睁开眼,就能看见了。
小少爷……
小少爷……
第50回 番外三
他还没在砂石场干活之前,是个正规的军人。
总归是真正见过场面开过枪的,算是部队里面少见的汉子,不知是不是早前在老乡过得太苦,到了军队了就是个顶能吃苦的主,枪法练得奇准。只不过,他就是为人太一板一眼,升了一次下士,就没再怎么升迁。
后来不知怎地牵涉入一个案子,上头互相包庇,到最后他也无故落了个不大不小的罪名,锒铛入狱,那阴阴沉沉的个性,也是在牢狱里慢慢养出来的。也难怪,在那时期,囚犯哪里有现在这样的待遇,没事还能打打球晒晒太阳。除了每日必有的劳动之外,就是一群人窝在一件黑漆漆的小房间里,吃喝拉撒都是在一个地方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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