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不说话,楚琅逐渐感觉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沉沉的,像是日月也被吞噬,黑夜肆意地生长,繁复的暗影在窃笑,疼痛感愈发明显,她感觉到古藤刺穿了她的胸口,在邪气的滋润下,满怀恶意,要谢谢她的慷慨付出——楚琅踉跄了一下,终于站不稳了。
“太疼了。”她断断续续地咳着,几乎要被逼出泪花,“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让它结束吧。”
又是一段悠长的沉默,然后,楚琅感觉到白玄的手覆上来,掩住她的眼睛,她本来就不太看得清楚了,索性闭上了眼,一片朦胧中,她听到一声铿锵刀鸣,凄凄切切,好似低泣,贯穿了她的心口,紧跟着撕裂的声响,血液四溅,骨骼被硬生生分离,古藤也被取走了。
“至于你的出现,不过是个意外。”楚琅叹息道,“七日过去,魂归故里,白玄和梁昆吾点燃了追魂香,我短暂地和他们见了面,才知晓原来在我陨落之际,竟有凡人误入昆仑。尽管我们都不知你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不过,白玄却认为这世上所有事情都有迹可循,没有无缘无故就出现的,也没有无缘无故就消失的,所以将你留了下来,要你成为这阆风仙君。”
徐阆忽然有点局促,他想安慰楚琅,但楚琅却是一副完全不需要安慰的坦然。
于是他磨磨蹭蹭了半天,最后将柳枝编成的桂冠递给了楚琅。
楚琅微微纳罕,看了徐阆一眼,不过还是勉强地道了声谢,接了过来,放在膝上。
“你既然已经留在了昆仑,便免不了担惊受怕,就像前些日子那样,若是又被破军星君抓住破绽,或许就不是那么简单就糊弄过去了,更何况,之后我也没办法留在你身边了。”她说着,摊开手掌,徐阆看见她掌心中开出了一朵洁白的花,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饮下花中的甘露,将你的命运与昆仑相连,就能够获得永恒。”
花瓣中确实盛着一点露水,清澈剔透,和徐阆对望,但他没有立刻接过花,抿着嘴唇,停顿了很久很久,才终于下定决心一般,说道:“抱歉,我还挺喜欢我这短暂的寿命的。”
他这么说,楚琅也觉得是意料之中的事,摇了摇头,解释道:“我不是要你立刻饮下甘露,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想,就可以选择这条道路,所以,你先收下,以后慢慢考虑。”
楚琅将花放到徐阆怀中,又抽出发间的玉簪,一并递给他,“因着万物必有依凭,此簪可驱使甘露,将其与昆仑相连,不过,代价是,当你饮下甘露,就再也不能离开昆仑了。”
永恒的寿命,也是永恒的孤寂,还有无法逾越的、宛如囚笼般的地方。
徐阆想得很透彻,可楚琅已经表现得太宽容,他再不收下,就是拂了楚琅的面子了。
他皱着一张脸,接过了玉簪,在手里摆弄。
这花中的甘露不会顺着花瓣流下去,即使是抛起又拿下,甘露也不会溅出来一滴。
“我知道你梦醒后会去找白玄,所以我就不提了。”楚琅站起身,说道,“他的情况确实不太乐观,然而,我忧虑的却是另外一件事,若我想的没错,他大概……坚持不了多久。”
徐阆心头一跳,问道:“白玄,他到底怎么了?”
“你去了,就知道了。如果白玄想告诉你,他会说的,如果他不想说,你怎么问也不会知道的。徐阆,我不过是一抹残影,你不过是一介凡人,就像你说的那样,即使什么都不做,旁人也没有任何理由来指摘和苛责我们。”楚琅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我要走了。”
徐阆知道她总是要走的,不过没想到这样快,楚琅似乎向来如此,旁人都因她而惊愕,替她担忧惊慌之际,她却是全然不在意,拍拍身上的灰,转身就离开,毫无牵挂。
于是他只好这样挽留:“你还有什么要交代我的事情吗?”
楚琅想了想,留下了一句话。
出乎徐阆的预料,这话很平淡,也无关乎苍生,和摇摇欲坠的天庭也没有半点关系。
“照看好我的花”——楚琅只是这么说的罢了。
第259章 灰烬
徐阆睁开眼睛的时候, 天正拂晓。
他出了一身的汗,像条刚从水里捞起来的鱼,浑身湿漉漉的, 薄薄的里衣粘在身上, 让他感觉不舒服,又热又难受,抬手将额上濡湿的碎发拨开,手肘却又触到了一样东西。
含羞的洁白花朵就放在徐阆的枕边, 花蕊浸在晶莹剔透的甘露中, 并没有因为他的鲁莽而滚落, 不像是液体,更像是凝结的冰霜,覆在花朵中,不声不响地任他摆弄。
除此之外, 还有一根玉簪, 尾端圆润,和它的主人一般, 沉静而肃穆, 不施雕琢。
徐阆取下额上的毛巾,放进水盆中,然后将花和簪妥帖地收了起来, 起身去烧了壶水, 清洗了一遍身子, 换好了干净的衣服,顿觉神清气爽,久病初愈,甚至有点飘飘欲仙。
这时候外头已经亮堂了, 多日未踏出房门,徐阆这时候才发现雪已经渐渐地消融了。
他悄无声息地、跟做贼似的,轻拂花上未融的积雪,只盼它们来年能生得更好。
然后,徐阆将长袍一裹,气势汹汹地跑到玄圃堂,准备好好地问一问白玄了。
神仙其实是不用睡觉的,打打坐就行,而柳南辞纯粹是懒惰,就算是无事可做,他也不会选择打坐,而是挑在朔风呼啸,霜雪漫天之际好好地睡上一个几乎能贯穿整个冬天的觉。
来时是迈着大步子,虎虎生风,正当敲门的时候,徐阆却是放轻了动作,生怕白玄不按常理出牌,真的在闭目养神——毕竟,前些日子,白玄来看他的时候,精神好像不太好。
不过,白玄毕竟是个活了几千年的老狐狸,早在他踏入玄圃堂的那一刻就已经察觉了。
所以徐阆只是敲了两声,很快,门内就传来了白玄清清冷冷的声音,叫他进去。
咯吱一声,他推开了房门,然后飞快地背过手去,轻轻将房门掩了起来。
白玄没有点灯,门窗又关得严严实实,投不进一丝光,徐阆两眼一抹黑,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摸索着,凭着记忆挪到白玄的书案旁,拿火折子将一盏鲛人泪所制的烛灯点燃。
烛火摇曳,他借着这点光亮,终于看清楚了房内的一切。
确实和他初来昆仑的时候所见到的景象差不多,徐阆想,一片血红,刺得他眼睛疼,还有不断扭曲的线条,像是蛇一样蜿蜒爬行,这完全在他意料之中,早在楚琅对他说那些事情的时候,他就隐隐约约有了猜测,自己那时候看到的,是不是就是所谓的“邪气”。
昆仑是灵气凝聚之地,同时也是邪气最浓厚深重之地。
当时,正好也是楚琅被邪气所吞噬,梁昆吾从她胸口取出古藤的时候。
这番景象,白玄也在人间的昆仑向他展现过……徐阆这么想着,倒并不是很怕。
他看见地面上摇曳的影子,张牙舞爪的,像盛放的、肆意的莲花,每一瓣都清晰地呈现在他面前,花瓣如碗口,圆润光滑,尖端细长,微微蜷曲,在砖瓦铺就的地面上盘桓。
既然已经亲眼看见了,徐阆几乎可以确定,武筝和三青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
白玄的身形隐在帘帐后,问道:“你已经痊愈了吗?”
“差不多吧,和你说的一样,那不是简简单单的着凉。” 徐阆搁下手中的烛灯,说道,“我梦见了楚琅,她告诉了我一些事情,还将可以获得永恒寿命的甘露与玉簪交给了我。”
白玄试也不用试,料定他不会轻易饮下甘露,也对楚琅的举动并不意外,只是颔首。
“她说,那日是她被古藤的邪气所侵蚀,堕入深渊,所以你和梁昆吾才下了杀手。”徐阆摸了摸鼻尖,“说实话,原本我还以为我撞见了杀人灭口的景象,因此,我对你和梁昆吾总是抱有警惕的,等我们逐渐熟络起来之后,我又觉得你和他并非那种人。”
“如今终于知晓真相,我只庆幸我没有直接问出口,不然多尴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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