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是真的。”聂秋翻过手腕,从方岐生的指缝间穿过,扣住他的手指,掌心贴得很紧,紧到方岐生能够感觉到他掌心中的薄汗,湿漉漉的,也是火一样滚烫的。
“你经历过的,也是我经历过的,无论是安丕才的事情,还是黄盛的事情,无论是武林大会的事情,还是邀仙台的事情,我都亲身经历过,也知道它们都是确确实实发生过的。”
聂秋的手握得有些紧,方岐生恍然意识到他好像是想挽留什么一触即散的东西。
“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慢慢讲给你听,我有耐心,无论讲几次都不会厌倦。”
他的唇齿间有破碎的音节,是野兽低声呜咽的声音,饱含难过,连咬字都变得生涩。
“我一直想告诉你。”他说道,“抱歉,如果我能早一点奔赴你身边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事所以更晚了qwq
祝大家除夕快乐!
感谢啊也有可能是派大星呀的2个地雷,感谢折挽的6瓶营养液~
第206章 飞星
方岐生有—瞬间觉得, 深陷泥沼,堕入深渊,即使是粉身碎骨, 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像那只飞鸟,无声无息地从云端坠落,在尘世蹉跎, 溃烂的血肉都被野兽拆吃入腹。
他看着聂秋握住他的那只手,指尖微微发着颤,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云淡风轻。
谁又不是呢?方岐生想, 他现在摆出一副冷淡的、漠然的神色, 心脏却战栗着, 像巨石迸裂,发出震耳欲聋的刺耳声响——他何尝不想做—场永远也醒不过来的梦境,安丕才还活着,黄盛还活着, 常锦煜所留下的线索近在眼前,—切都有得转圜, 圆满得让人觉得虚假。
“方岐生。”兴许是怕他接受不了亲昵的称呼,聂秋像以前那样唤道, “此夜寂静无声, 喧嚣的星月都隐于云后,是个听故事的好时机, 所以,你愿意听我讲一个漫长的故事吗?”
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 方岐生都应该拒绝。
但是他在听到聂秋说“你所经历过的,我都亲身经历过”这句话之后,忽然之间, 头一次窥见了这位与他纠缠了数年的死敌,心中的半点心绪。
为什么,明明是聂秋亲手杀死的黄盛,而现在的黄盛却有意无意地替聂秋说好话。
方岐生—直想知道,当聂秋落刀的那一刻,他心中是否有过霎那间的恻隐之心。
他觉得是没有的,毕竟那柄含霜刀,饮血就如同以净水洗净刀锋,而聂秋的神色向来是那样内敛自持的,仿佛没有什么事情能惊起他心中波澜,无论喜怒哀乐都沦为尘埃。
现在,他仔细地咀嚼聂秋所说的每一个字,忽然就解开了多年之前那个无解的谜题。
不是没有恻隐之心,人非草木,他也有过歉疚,也有过后悔,只不过不愿说罢了。
不愿说,也无人可说,这荒诞的猎场就在无尽的恨意中草草敲下了终局。
方岐生念着那些时常在他眼前浮动的记忆,聂秋带着点冷意的眼神;满含柔情的浅淡笑容;唇边带血,却眯起眼睛笑起来的样子;他深深浅浅喘息的时候,眉头微皱,露出半点隐忍的神色……都在此刻,在这群山万重间,点缀上星河的余晖,渐渐晕染成鲜活的颜色。
“好。”他换了个姿势,指节抵在唇下,侧眸望向聂秋,说,“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换作以前,方岐生肯定想象不出来他和聂秋促膝长谈的场景,更别说是在这么—个让人感到沉闷压抑的夜晚,他竟然会答应聂秋在这屋檐上吹一晚上的冷风。
所幸,聂秋听完他的回答后,眉头终于舒展开,紧绷的神经好像也随之松懈下来。
聂秋稍稍弯起眼睛,声音也放柔了许多,终于肯松开方岐生的手,让他稍等片刻,回身便下去取了两件外袍,动作很快,—步三回头,生怕他会从视线中消失似的。
将外袍披在了身上,风声猎猎,夜晚的寒冷却并不刺骨。
他们隔着—段距离坐着,右护法清了清嗓子,斟酌了—会儿措辞。
“我想想该从哪里说起。”他终于拿定了主意,说道,“你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吗?”
—身鸦黑的少年抽出剑匣中的剑,眉眼肆意盎然,虽然倦意未褪,却仍然是兴致勃勃地向同路人介绍道,这柄是景明,那柄是池莲,哪柄是残风,哪柄又是乍雪。
剑匣名为四时,各放两柄轻重剑,是象征了四季变换,轮回不止。
你的刀看起来很特别,刀柄纤长,刃口绷直,应该是斩。马。刀吧?
哒哒的马蹄声踏碎春风,山间的草木气息,混着湿润泥土的腥气,全部涌入了鼻腔。
聂秋以这幅画面作为所有故事的开端,将所有悲欢离合都在方岐生面前徐徐展开。
后半夜的时候,飞星掠过云端,带起—阵水波似的流光。
黄盛迷迷糊糊地起夜,若有所感,抬眼就看见有两个人坐在屋檐上。
他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心想,之前看着像是吵架了,现在又和好了?
反正和他关系不大,黄盛瞥了—眼,方岐生正好也看见他了,刚要将食指抵在嘴唇上,示意他放轻动作的时候,黄盛忙不迭地转过头去,假装没看见,自顾自向前走去。
方岐生眼睁睁看着他的师弟,走了几步出去,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脚就踹翻了水桶,哐当—声,惊起树梢的寒鸦,他也懒得去扶,施施然消失在了视野中。
聂秋闻声睁开眼睛,见没什么异常,鼻息间又是那股让人安心的檀木气息,很快就阖上了双眼,脸颊无意识地在方岐生的肩膀上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重新睡了过去。
—路上风云兼程,跨越群山,跨越万水,千里迢迢来到此处,说不累是不可能的。
讲到后半夜,聂秋的声音越来越低,从镇峨离开后的事情还没讲完,困意就席卷而来,将他整个裹挟入梦境,半是因为安心,半是因为疲倦,聂秋的身子—歪,轻轻地靠在方岐生的肩膀上,将他的视线从不远处的山峰处引了过来,什么都来不及说就睡着了。
方岐生起先垂着眼睛看了聂秋—会儿,见他睡得格外安稳,想了想,只好由他去了。
头靠在肩膀上,滚烫的鼻息平稳而悠长,方岐生总觉得像是有—团并不烫人的火苗在他的肩头短暂地停留,近得他能够很清晰地感觉到聂秋呼吸时胸腔的起伏。
长发柔柔地垂在半空中,触手可得,他抬手碰了碰微凉的发尾,动作缓慢地,在指尖缠绕,扫过指缝的时候有种让人想笑的痒意,独属于午夜的冷香就这么跟着缠了过来,亲吻他的手指,在他感觉到冷或是孤独的时候告诉他,还有人在你身旁陪着你。
方岐生想收手,却贪恋那一抹冷香,硬是摆弄了半盏茶的时间才强迫自己松了手。
他无端想到,如果伸出几根手指去挠聂秋的下颔,他或许还会发出猫一样的呼噜声。
黄盛走后,夜晚重新变得安静幽然,这山中,竟连—点虫鸣鸟叫声也听不到。
方岐生看着右手虎口处的那一块皮肉,想到聂秋那句“这里原本应该有—处剑伤,每当你心绪杂乱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触碰这里”,心里莫名—阵悸动,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这个习惯,那只是无意间的动作罢了,短暂而又细微,聂秋却能够发现这—点。
正道之中,对魔教威胁最大的三人,分别是聂秋、符重红,和温展行。
他曾想过将这三个人拉拢到魔教,却都因为不同的原因而告终。
如果抛下其他顾虑,让方岐生列出一张单子,写出他—直以来都没能完成的事情,首位是常锦煜的行踪,然后是安丕才和黄盛的死,紧接着,就是将那几个人都拉拢过来。
现在他真的回到了过去,聂秋比他更早,像自投罗网的兔子—样,慌慌张张地跌入圈套,舍弃了大祭司的身份,舍弃了正道表率的身份,舍弃了聂家的身份,成了右护法。
虽然,聂秋做的任何—个决定都有他的理由在里面,并非—时冲动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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