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依照大明律……
子杀父得凌迟, 父杀子……可就要罪减二等了。更别说那舟贩家中的孩儿,是因病死。掰扯起来罪责就更少了。
但他若要依大明律判, 就怕眼前这两位不够满意。
马仪斟酌着开口:“顾郎君, 这事你想怎么处理?”
“马知府以为呢?”顾长安抬眼看他,一张脸冷冷清清的,看不出任何想法。
马仪沉吟着道:“其实以我的意思,你大可不必插手进来。你要用舟贩,想替他解决麻烦。但这是那舟贩的家事。无论如何,那都是他的爹娘兄弟。顾郎君年纪尚幼, 许是不太懂这人世感情恩怨。但……血缘亲眷, 哪有那么容易断了。”
顾长安点了点头, 没有说话。
倒是白七将茶碗一放,不紧不慢地说了句:“断不了就不用了。种个地而已, 哪里找不到人。”
他说的倒也是大实话。
虽然这红薯没人种过, 但自从顾长安说这红薯和那山药、芋头甚至于半夏都属于块茎植物, 能摸索着用相同的方法种植后,都有好几个消息灵通的药堂找上马仪了。
普通佃农不会种,难道药堂的药农还不会了?
整个杭州府富有良田, 缺什么都不会缺会种地的人。
“呜咪……”小警长缩在顾长安怀中,小声地呜咽了一声。
白七侧目看了过去:“这事处理不好, 是个隐患。你想帮自己的朋友, 就应该自己强大起来。”
马仪:“?”
这是在对谁说话?
“它还小呢, 你别责备它。”顾长安低头轻轻拍了拍小警长, “我去与他们家谈谈好不好?等谈完了再想想怎么办。”
“喵呜……”
马仪看不见也听不见小警长,但见这个模样,也知道顾长安估计是带着家中的小猫。他也确实听说,那舟贩家的小闺女与顾长安家的猫有着不错的交情。
看这模样,那严父慈母的传闻果真不假。
他心中想着,面上却不露声色地喊人将舟贩带了过来:“顾郎君想在哪里谈?”
“就在偏厅吧。”顾长安抱着猫站起身,“你们在此处等我,我去去就来。”
白七看着顾长安走入偏厅,突然说:“我变个戏法,马知府不介意吧?”
马仪茫然道:“不介意,白七爷请。”
白七就以手撑脸闭上了眼,下一刻他脚边就出现了一只蓝眼睛的小老虎。那小老虎侧头看了马仪一眼,一溜烟儿的跑进了偏厅。
马仪:“……”
倒也不必用变戏法这说法来糊弄我。
你们小夫妻,就这么黏糊的吗?
偏厅里,对着溜进来的小白虎,顾长安也没辙。
他总觉得没说破之前,白七好歹也会掩饰一二。说破之后,他就彻底猫猫耍赖了。
舟贩看见小白虎,略一瑟缩,但到底还是稳住了。
“那么,你到底怎么想呢?”顾长安躬身摸了摸小白虎的脑袋,声音冷淡地问他。
舟贩弓着身,声音喑哑:“猫老爷,我知晓那是我的娘亲兄弟。但……人心也是有死心的一天。”
“他们是我的爹娘,我也是别人的爹亲丈夫。他们想活得好,想有奴婢服侍,想有无尽供养。谁不想?”
“我也要养家糊口,我也想好好的活。”
顾长安又问:“既如此,我将他们交给马知府处理,你可有异议?”
“交给马知府……”舟贩呢喃两句,随后坚定道,“我没有异议。多谢老爷替我伸冤。”
“好。”顾长安站起身,“你应当听你女儿讲过,我是不管人间事的。是以这事交给马知府后,我不会再过问。日后日子如何,端看你自己了。”
“多谢老爷,多谢老爷!”
舟贩弓着身不停的道谢。
顾长安冲他点点头,带着小猫越过他,率先离开了偏厅。
舟贩站起身,刚要转身,脑海里突然想起一个声音:“你若断不了,我不介意换个人用。”
那声音有一股断金切玉的锐利感。舟贩一个哆嗦,立马道:“老虎老爷放心,我断得了。”
他分家的时候什么都没要,就是想断个干净。却没想到娘亲兄弟还能追过来,连一个立锥之地都不留给他。
既然亲人已不想让他好活,他又有何好舍不得的?
正厅里,马仪见顾长安出来时面色不错,便知他们已经谈好了。
他想了想,又道:“顾郎君许是不知晓,这父母尚在,便要另立户籍、分异财产,乃需仗一百……”
他们这杭州府的猫老爷,实实在在的连个正儿八经的杭州府户籍都没有。估计就更不知道分家立户是个什么情形了。
谁想顾长安却笑了起来:“哪里有另立户籍一事?既无文书,便没有此事。”
那周大娘口口声声都是绣娘拿不出证据,证明周仲放弃了家产才换得小院。想来那分家也就是口头协议,并未留下任何文字证据。
“既是没影的事儿,便这样算了吧。”顾长安道,“只是这周仲现在也算是为衙门办事,若那红薯种得好,马知府倒也能替他开个恩典。”
他这样一说,马仪便懂了:“就依郎君的意思办。”
离开府衙时,天色已经擦黑。
顾长安抱着虚弱的小警长,小心地用衣袖给它遮风:“我们咪咪今天好勇敢,为了帮助朋友,可以一往无前。但是以后遇见这种事情,你先告诉哥哥好不好?”
“呜喵……”小警长小声应道,抬起脸想去亲顾长安。
刚抬头,就撞上了一只手。
白七的手横在小警长的脸上,直接往下压了压:“好好反省。”
金色的火光顺着小警长的额头渗了进去,小小的猫咪顿时觉得浑身一暖。
它其实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但是……它还是不后悔。
被界火烧灼也好,会就此消散也罢,它都不后悔。
在落地的那一瞬间,在见到周家囡囡的那一瞬间,它似乎终于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到底想要追求什么。
它孤孤单单的活在人世,又迷迷糊糊的留在猫咖。
最终的最终,也只是想要完成一个愿望。
心头的火太暖了,小警长无意识地踩着顾长安的臂弯。
我好喜欢长安啊,它想,我这辈子,下辈子,都不要忘记长安。
……
有春风从街的那头打了过来。顾长安抱着它,停在了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面前。
“要两根糖葫芦。”顾长安说完就笑,“我们咪咪一会儿送给囡囡好不好?”
“咪呜。”小警长坚持地抬起头,终于给了长安一个亲亲。
白七爷懒得与小小猫咪计较,在一旁面无表情地掏钱给了小贩。
“我的糖葫芦呢?”他付完钱就撒娇,“难道虎虎不值得一根糖葫芦吗?”
“好好好。”顾长安失笑着对小贩道,“麻烦你再拿一根给我们白七爷。”
“好咧。”那小贩笑得满脸开花,“老虎老爷您拿好咯!”
顾长安抱着猫转身便走,白七拿着糖葫芦快走两步追上他,把糖葫芦一伸:“长安尝尝。”
红彤彤的山楂上裹着晶莹的糖浆,顾长安垂眸看了看,低头小心翼翼地咬下一颗。那山楂没被糖水煮过,酸得他脸都皱了起来:“好酸啊。”
说完,却又笑了起来。
白七看着他的笑,凑过去也咬了一口。
他从来不喜欢凡俗的食物,可此时却又觉得,这枚糖葫芦,好像也没那么酸。
两人漫步回到猫咖,一推门,绣娘就紧张地站了起来:“老爷!”
“没事了,都解决了。”顾长安温声道,“回去之后,你们再想想日后日子要怎么过。能一次解决就别来第二次了。”
“会的会的。”绣娘连连点头,“我想着把那宅子卖了,重新买。不然我那婆婆……”她说着,苦笑两声:“到让老爷您看笑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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