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不欢而散。
………………
谢怀看着方黎的背影,黑眸沉沉。
丹山门五成赋税。
这是要了重万山的半条命,重万山若是答应了,从此在灵仙界都要抬不起头,人人唾骂。
当初云间阙是被魔道大军压境,生死关头逼不得已,才不得不妥协,且交出的只他一人而已……但即便这样,也被不少人暗中诋毁,传出许多风言风语。
而重万山眼看魔头在望山城胡作非为,不但不敢应对,甚至答应这般丧权辱国的条约,传扬出去,可比云间阙还要羞辱百倍,从此丹山门都无颜再称正道仙门。
谢怀上前一步,沉声道:“重万山不可能答应的。”
方黎漫不经心的笑:“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
那老家伙,可是贪婪的很啊,五成赋税,相当于他半条命,怎么可能会答应呢?
事实上,原书中重万山也没答应,不但没有答应,现在应该已经在盘算着,怎么来杀自己了吧?
谢怀看着方黎毫不在乎的模样,那般随意,仿佛根本不在乎,自己这样做的后果……
这段时间,他一直跟着方黎,亲眼目睹这个人所作所为,这人虽有些肆意轻狂,偶尔看似天马行空,但实则行事有理有度,甚至心存善意、温和宽容,从不做真的会伤害别人的事情。
所以他之前一直以为,方黎闹够了就会收手。
可是这一次,谢怀忽然看不懂了。
他不懂方黎为何要将自己置身险境,更不懂方黎为何定要逼迫重万山、不留丝毫余地。
难道,你真的要同丹山门开战吗?
谢怀眼神微暗,双手握紧,眼底深处是挣扎之色。
他委实不愿看事情走到这个地步,但是……如果你执意开战,大开杀戒波及无辜,我必不可能——视而不见。
方黎望着谢怀凝重的神色,不由得弯起眼睛笑了笑。
这人就是想的太多,包袱背的太重,这样活的可是很累啊……
他一把拉起谢怀的手,轻笑:“陪我转转。”
………………
方黎离开了望山城。
望山城外有落神川,落神川贯穿鹤兰州,绵延万里,滚滚不绝。
在离望山城约十几里路的地方,依着落神川,坐落着一个村落。
村落里稀稀疏疏的立着一栋栋小竹楼,村民衣着朴素,老人孩童笑颜开。
好一个依山傍水的世外桃源。
行走在静谧的小路上,望山川脉络流水迢迢,确实令人心情愉悦……只是,方黎为何要来这里?
谢怀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方黎却并不在意谢怀的想法,他慢悠悠的往前走着。
这里一切这么的熟悉,厌睢的记忆,像是刻在这具身体的骨子里,即便不用刻意去想,即便是闭着眼睛,也知道该往哪里走。
这里是厌睢心心念念,但之后十年,都再也没能回来的地方。
好在,还和以前一样。
他记得前面不远处,有个卖糖人的老爷爷,因为他喜欢,师兄每次下山,都会给他带老爷爷做的糖人……
他记得每每到冬天,村东头的大妈,会做糖葫芦分给村里的孩子,他偶尔会偷偷溜下山,和村里的孩子们一起讨糖吃……
他记得他不想修炼,想要偷懒的时候,师兄总会偷偷的带他下山,路过村子,还会让村民们帮忙保密,不要告诉师父……
这里有他所留恋的一切……
所以死之前,一定一定,要再回来一趟。
方黎当初看书的时候,不明白厌睢为何一定要挑衅重万山,也不懂他为何一定要来这走这一趟,突兀的剧情,没有理由的挑衅闹事,好像一切只是为了昭示,他是个罪该万死的魔头……
但当他成为厌睢,拥有了厌睢的记忆之后,这一切便都懂了。
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故地重游、手刃仇人。
为此,他不惜让自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所以放心,我一定会好好走完这段剧情,你当初做到的事情,我也都会帮你做到。
方黎嘴角扬了扬。
谢怀稍微落后方黎半步,看着他慢慢走在这里。
苍白男子面容带笑,似有怀念之色,时而扬起唇角,时而若有所思。
即便不去看路,也知道该往哪里走,闲庭信步间,仿佛很熟悉很熟悉这里,熟悉到,像是刻入骨子里的本能……
不知为何,谢怀倏地下意识的觉得,方黎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难道,这里和他的过去有关吗?
世人只知魔头厌睢横空出世,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没有人知道他要往何处去,他就像一个本不该存在的恶鬼,从地狱中爬出来,将仇恨和恐惧带给整个世界……
可是没有人,是凭空出来的。
任何人,都有过去。
谢怀相信人性本善,而方黎更是如此,那么他的过去……又到底是怎样的……
方黎慢悠悠的走着走着,倏的,在一个竹楼下停住了脚步。
谢怀看去,这竹楼……和魔宫禁地中的那个竹楼,很相似……
竹楼里走出个伙计,看到方黎站在门口,笑道:“客人可是要住宿?”
方黎点点头。
伙计高兴的请他们进来,又给他们泡茶,笑道:“我们这地儿比较偏僻,客人不多,房间平时空着没人住,客人稍等,我去给你们收拾一下嘞。”
方黎微微一笑:“不急,对了,你家这竹楼有些年头了,但看起来还挺结实的。”
伙计顿时笑着道:“客人有所不知,这座竹楼已有十几年了,别看只是个竹楼,但经得住风吹雨打,特别耐事儿呢!这还是以前山里的门派,叫,叫什么来着……哦对了,以前扶风派的人帮忙建的。”
伙计是个话多的人,显然很爱聊天,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起来:“以前山里头有个小门派,虽然人不多,但是门派里的人都很好的,经常会下山帮忙,当年我家的竹楼被大风吹垮了,扶风派的人见我和爹娘无家可归,就下来帮我们重新建了这竹楼,还特意用法术加固了,如今用了十几年都没事呢!”
方黎颔首微笑:“那确实是个很好的门派。”
“可不是嘛,大家都很喜欢他们的!”伙计说到这里,幽幽叹了口气:“可惜啊,这么好的门派,却被魔修给灭了门。”
“魔修?”方黎撩起眼皮,道。
伙计说:“我是没有见过那场面,但我爹娘当年悄悄上去看过,据说血流成河好不惨烈……后来丹山门的人也来了,却一个人都没能救下来,说是魔修把人都杀光了,可惜啊可惜……我当年年纪还小,得知此事,还伤心的大哭了一场……”
伙计说到这里,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方黎喃喃道:“是挺可惜的。”
伙计一拍脑袋,讪笑:“你看我,一说话匣子就关不上了,两位稍等,我去给你们收拾房间啊!”
说着就蹭蹭蹭的上楼去了。
方黎慵懒的倚靠在竹楼边上,伸手拂过栏杆处的竹竿,时间久了,风吹雨打的,竹竿上都包了一层浆,他指尖轻轻的摩挲着,在两根竹竿连接的地方,摸到了一个模糊的竹叶印记。
是师兄留下的标记。
后来厌睢在魔宫中也搭建了一个竹楼,模仿着师兄做的样子来,却到底和师兄做的有所不同。
毕竟再不是出自那人之手了。
他恹恹的趴在栏杆上。
望着外面。
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了下来。
村落如处朦胧雨雾中,更显迷离之美。
谢怀静静的看着方黎,一言不发。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个人这样一面。
恬淡、柔和、还有些茫然,像个离家很久迷了路的孩子,安安静静的外表之下,有着掩饰不住的脆弱,不论在外多坚硬的外壳,在来到这里的一刻,都瞬间支离破碎,只剩下最柔软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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