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桤沉默片刻,终是点了点头,“可以。”
值了!
就算今天被揍也值了!
方承内心的小人儿在疯狂转圈撒花,表面却依旧柔柔弱弱委委屈屈的样子。
贺桤的家就在下一个路口的小区,一幢老楼的的一层。
一进门方承就惊呆了——半个教室大的客厅,竟然除了一个电视柜,什么都没有。
白色的墙面和天花板上被染上了黑色的烟尘,从烟尘的形状来看应该是大火燎出来的,地面是乳白色的瓷砖,被打扫的很干净;头顶的灯罩上也是烟熏火燎的灰色,灯光暗淡极了,还没有从外面透过来的路灯亮。
贺桤随手将钥匙放在了门口的鞋柜上,方承匆匆瞥了一眼,连鞋柜的一侧都是被火烧过的痕迹。房间是两室一厅的,由于太过空旷,所以显得很大。
贺桤把他带到了自己的卧室,里面的书桌前终于有了个能坐人的椅子。
方承将书包放在上面,环顾一圈,除了必要的床书桌衣柜,仍然是一丁点多余的东西都没有。
但残存的家具和房屋的硬装能看出来,这家人之前的生活水平应该不算差。
方承只知道贺桤从孤儿院出来后被领养了,却不知道领养后发生了什么,高媛说贺桤现在家里只有自己,那他的养父母呢?
难道是被大火……
贺桤指着一个磨砂玻璃门,“卫生间,去洗一下。”
“啊,哦。”方承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到卫生间里把伤口简单的清洗了下。
出来的时候贺桤已经准备好了一个小药箱,里面满满当当,创可贴碘伏酒精棉签,还有各种应急必备的药,放的整整齐齐,从洁白未拆封的盒子能看出来,都是新的。
想来贺桤不会自己准备,那还能有谁这样帮他呢?
方承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对贺桤算得上是一无所知,凭着一腔热血转学过来,信誓旦旦的说要拯救这个没人爱的可怜虫。
可他真的需要吗?
前世没有自己,他不是也活到了二十多岁吗?
自己只要等到他自杀那天去阻止不就好了?
一个接着一个的疑问浮上心头,方承被贺桤家巨大的信息量冲击,脑子里的头绪像是一盒散乱的磁带,理不出个头尾。
贺桤拿起一根棉签,在酒精和碘伏之间犹豫。
方承的视线扫过他的面容,那双清澈的眸子被半垂着的睫毛遮住了一半,另一半正的读着瓶身的说明,平静的神色让他纷乱的思绪逐渐坚定下来。
不能动摇,自己是该来的。
贺桤手腕上的血痂已经掉落,落下了浅色的疤痕,方承知道,这些疤痕将会伴随他整个人生。
这就是他重生的意义。
方承拿起碘伏,“用这个吧。”
贺桤冷漠看了他一眼,将棉签塞到他手上,“你自己来。”
方承撇撇嘴,下一秒眼泪说来就来,“我手臂也受伤了,一动就疼,你帮帮我吧。”
他太知道贺桤吃哪一套了,就算现在的他和十年后的他性格大相径庭,但他们毕竟是同一个人,性格深处的萌点确是没那么容易变的。
果然,贺桤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耐,却仍然用棉签蘸取了碘伏,轻手轻脚的涂在他手臂红肿的伤口上。
“刚才那小孩儿是谁?拦住你干什么?”
贺桤淡淡的道:“养父妹妹的儿子,找我要钱。”
方承“哦”了一声,偷偷观察着他的面部表情,试探着问:“你的养父母呢?”
贺桤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一个死了,一个进监狱了。”
他说的一脸平淡,就跟说谈论今天天气不错一样。
——也不对,贺桤根本就不会跟人谈论天气。
方承点到即止没再多问,鼓起一侧脸颊伸向贺桤,含含糊糊的说:“嘴角也受伤了。”
贺桤换了根棉签,抬眼的一瞬间,方承黑曜石一般的瞳孔撞进他的眼睛里,像是天外的一颗流星落到平静的浅潭,溅起偌大的水花,缓缓沉入潭低后很快恢复了平静。
方承是很漂亮的少年长相,睫毛细密纤长,瞳孔黑亮黑亮的,鼻尖挺翘小巧,肤色莹润奶白,唇色鲜艳,但因为下颚角清晰流畅,尽管总是奶兮兮的撒娇,却也不显得娘气。
贺桤喉结滚了滚,将还没用的棉签丢掉,换了个新的,借着动作做了个深呼吸,才再次变成那副习惯性的臭脸。
前世的温柔是一成不变的,所以是假的;今生的臭脸也是一成不变的,所以也是假的。
那真正的你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方承下意识想抿嘴唇,被贺桤一个冷冽的警告眼神瞪了回去。
心底的花花又开了几朵,方承暗喜。
处理好伤口后,方承把卷子拿出来给他,“你走之后发的卷子,我本来是给你送这个的。”
“谢谢。”
方承挑了挑眉,察觉到了贺桤态度中极其细微的一丝变化。如果把贺桤看成一款攻略游戏,那么转学开始,历时近一个月,他终于找到了“开始”按钮。
他乘胜追击,两眼亮晶晶的看着贺桤:“我可以在这里跟你一起写作业吗?我家比较吵,没法专心。”
贺桤正慢吞吞的收拾药箱,闻言动作顿了顿,苍白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内心在挣扎,片刻后低低的嗯了一声,声音比衣料之间摩擦的声音还小。
可方承还是听到了,他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没忍住伸手捏了捏觊觎多日的奶膘,“谢谢你啦!”
贺桤皱起眉,垂着眼皮侧头躲开,声音重新变得生硬:“别乱碰。”
方承嘿嘿一笑,拿出手机跟家里说了一声晚点儿回,便乖乖的拿出卷子坐在桌边写了起来。
卷子上题不多,一共就十道填空。贺桤坐在床边,一手捧着卷子,扫一眼写个答案,十多分钟就完成了,而方承拿着草稿纸写写画画才做了一半。
不是题难,而是他心不静。
——贺桤养父母都不在,那他的收入来源是什么呢?
——平时都在学校里吃,难道周末在家的时候他会自己下厨吗?
——家里这么简陋,洗手间里的清洁产品除了牙膏只有一块原味香皂,他一直这么得过且过吗?
——家里没有长条物体、每个房间的门都开着,说明已经患上了幽闭恐惧症和长条恐惧症,那在这样一个只有一盏大灯的房间里,他睡得踏实吗?
“你在这里走神的话不如赶快回家去。”
安静的房间内,贺桤的声音突然响起,十分冷漠不近人情。
方承缩了缩肩膀,笔尖无措的点着卷面,“我不会嘛。要不你教教我?”
贺桤:“这都是典型例题,老师课上讲过。”
方承感觉他的语气有点不对劲,一抬头,果然对方看他的眼神明晃晃的写着“你是傻子吗?”的疑问。
方承:“……好吧,再给我十分钟。”
十分钟后,方承收拾好书包,看了眼他的床,心不在焉的问:“你有手机吗?”
贺桤:“没有。”
“好吧,那明天我来找你一起上学吧,我家离的不远,顺路。”
也不等贺桤回答,他径自背上书包小跑出门:“拜拜~”
方承家在学校南边,贺桤家在学校东边,虽然都离得不远,但要说顺路实在是有些牵强。
但方承次日还是提早了起床时间,先到贺桤家敲门,等着他揉着鸡窝脑袋出来,递给他一盒牛奶和一颗鸡蛋:“我妈硬塞给我的,我不想吃,你帮我。”
贺桤习惯性的皱起眉,下一秒眉心就感受到一点柔软的凉意。
方承用指腹将他眉心的褶皱揉开,“小小年纪怎么总皱眉,要改!”
贺桤歪头躲开,手里的牛奶鸡蛋也还给他,“不吃。”
方承摸着自己的肚皮一脸哀求:“求求你了!我在家已经吃过鸡蛋饼了,我妈妈非要让我再吃点,我真的吃不下。”
“那就丢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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