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管事推开别墅大门:“项先生,您放心。”
项明章迈下台阶,一辆商务车停在坡道上,老项樾的总助接到通知就立刻赶来了。
项明章朝一扇窗户看了一眼,屈身坐进车厢,说:“再联系一下杭州那边。”
双方的合作基本敲定了,就差签约,总助说:“好的,是有什么细节变动吗?”
项明章忖道:“告诉姚竟成,我们再让他三个点。”
做生意不会凭白让利,总助问:“那我们要增加什么条件?”
项明章说:“不急,他心里有数,剩下的等见面谈。”
汽车驶离,别墅在视野中只剩一个尖顶,项明章追到哈尔滨的时候说过,无论沈若臻在哪里他都能找到。
他原以为天地之间,无非山涯海角。谁知时空可以变幻,一场生死交错,能把活生生的人送来另一个世界。
那沈若臻会不会又被偷走?
项明章不敢假设,不喜欢患得患失,他必须想一些办法应对。
卧室里,沈若臻一觉酣眠到午后,灵团儿挨在脚边,毛茸茸的,他醒来发现项明章已经走了。
这栋房子太大,沈若臻从房间出来不知道往哪走,赵管事及时出现,自我介绍后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
沈若臻不想吃,也没什么想做的,带着猫在别墅里晃荡,太安静了,心神一并归静,他终于能捋一捋繁杂的思绪。
除了样貌,他和“楚识琛”的存在太多差别,项明章在发现他的身份之前,一定是先起了疑心。
那旁人也有可能会怀疑。
项明章能查到他,旁人也有可能查到,但是项明章愿意无条件相信他,别的人恐怕不会。
沈若臻无法想象,万一真实身份在楚家和同事面前暴露,他要面对的是什么。这是昨天身份被揭穿后,他压在心底的后顾之忧。
所以他冲动地跑到了海边,对着来路,试图弄清楚该何去何从。
可惜未果,反倒把项明章吓坏了。
沈若臻摇头轻叹,正好经过书房,双层高,藏书满墙,他细细扫过每一排书柜,发现一本武侠小说的书脊上贴着项樾图书馆的标签。
估计是项明章哪一年借的忘了还,堂堂总裁竟然干这种事。
沈若臻挑了两本书,在沙发上消磨到深夜,第二天早晨在赵管事关爱的目光下吃了早餐。
项明章没骗人,灵团儿有专门的一间房,墙上还贴了它的照片,实在是夸张。
沈若臻把这栋冷清的房子逛了一遭,起居室有一架钢琴,项明章的车上放过柴可夫斯基的《悲歌》,或许他会弹奏?
二楼的书房墨水味很重,文房四宝齐全,存放着项明章写过的书法,有裱装的,也有废卷,沈若臻欣赏之后进行概率统计,认为项明章比较喜欢辛弃疾。
一屋子影碟和黑胶唱片,大部分是战争电影和歌剧。
备用的胃溃疡药有两盒,咖啡豆囤了一柜子,地下是恒温酒窖。
沈若臻参观了数十间屋子,没有看到一张项明章和家人的合照,明明白咏缇就住在庄园的北边,却像隔着千山万水。
他记得段昊的玩笑话,说缦庄是项明章的归隐之地。
沈若臻当时以为是自在的桃花源,如今觉得更像是一座精美樊笼,只叫人孤独。
第三天,空气潮闷,沈若臻离开别墅透透气,四处都是香樟,他没一会儿就不知道走到了哪。
听见潺潺水声,沈若臻循着走到湖边,正在岸东,面前是一大片水杉林。
护林部的老张要换班了,惯例过来一趟,遇见沈若臻有些惊讶,听说缦庄这两天有客人,他便主动打了招呼。
沈若臻问:“这些水杉为什么不如别的树高大?”
老张回答:“上半年刚刚栽种的。”
沈若臻回忆着上半年的光景,往回走,日暮比平时来得早,天色暗下来。
别墅楼前,一辆车正好驶近熄火,项明章下了车,他没有食言,在第三天的黄昏回来了。
沈若臻停下脚步,三日不见,竟想不出一句合适的开场白,他遵循内心问道:“湖边的水杉是什么时候种的?”
项明章愣了一下,说:“南京出差回来。”
沈若臻追问:“为什么?”
项明章说:“玄武湖公园的水杉林很好看。”
沈若臻道:“玄武湖的鸭子船也很好看,为什么不弄一个?”
项明章说:“我怕吓到湖里的鱼。”
沈若臻一时语塞,罢了,他也不清楚要追究出什么答案。
项明章走向他:“我去了一趟杭州。”
又是杭州,沈若臻隐约猜到:“你要办的事办完了吗?”
项明章说:“还没,今晚会办完。”
沈若臻不解,项明章又道,“我给你带了一份礼物,今年秋天的生日过了,但我的耐性等不到明年再送给你。”
司机把东西搬下来,是一只陈旧的双层木箱。
沈若臻觉得眼熟,怔忡片刻猛地想起来,他震惊不已:“怎么会……”
这时,项明章延迟地回答:“大概在水杉林为你拍下照片的时候,我就忍不住动心了吧。”
第74章
木箱的黄铜扣锁布满锈斑,像经年累月结的一层痂,沈若臻抚摸着,这是他的箱子,幼时装玩具,长大后收在沈公馆的吸烟室。
项明章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来不及喝一口热茶就把所有人打发了,客厅只剩他们两个,说:“打开看看,里面有你的东西。”
沈若臻掀开木箱盖子,五角花格盛满物件儿,熏盒算盘,拨子印台,丝缎怀表盒,他难以置信,等打开第二层,宾大证书,明细票据……全部都是他的旧物。
沈若臻环视四周,地毯上是沙发茶几,头顶是璀璨的吊灯,这里是缦庄,他却惝恍以为身在故时的家中。
父亲去世的那个秋天,沈若臻已经决定关闭复华银行,一是组织对他另有委派,二是多次秘密行动引发了日方的怀疑。
他提前安排银行和家里的一切,身外物带不走,老管家帮他收着,与他约定未来宁波重聚一并归还,可他再也没有机会履行承诺。
这些旧物竟然失而复得,沈若臻有些激动地问:“你从哪里找到的?”
项明章直截了当地说:“我找到了姚企安的后人,这些东西是他的孙女姚徵一直在保管。”
沈若臻惊讶道:“姚家后人……他们在杭州?”
“对,经营着一间贸易公司。”项明章说,“你当年留给姚管家的资产够他们几代人衣食无忧,姚家人很感恩,你的事就是姚老太太告诉我的。”
沈若臻把姚企安当作亲人,对方的后代生活无虞,并且一辈辈记得他、知道他,对他来说实在欣慰。
他乡遇故知,大抵就是如此,沈若臻道:“他们回过宁波吗?”
“每年清明都会回去,祭拜姚企安。”项明章停顿了两秒,“还有你的父亲。”
沈若臻猝然一惊,项明章从包里抽出一沓文件,数十年来,沈作润的墓地几次搬迁修葺,每年打理维护,所有的记录和证明都在。
沈若臻双手接过,一张一张地翻,看见父亲的名字印在纸上,他双目干涩,眨一下尽是酸楚。
无愧天地,唯独愧对至亲,他自责地说:“我是个不孝的儿子。”
自古忠孝两难全,项明章心疼道:“过两天我陪你去宁波,虽然迟了快一个世纪,但你才二十八岁,以后可以每年都去祭拜你父亲。”
沈若臻点点头,最后一页是项明章和姚徵签署的一份补充条件,双方约定对他的旧事保密。
项明章的所作所为,早已不是单纯的调查,求索了真相,为一个凭空出现的“沈若臻”挥霍财力物力,费尽了心机。
沈若臻想,他何其有幸,低声问:“你要办的事原来是这些?”
项明章说:“这是第一件。”
沈若臻道:“你说今晚会办完,还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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