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藏秋喝一口红酒,笑着対满桌人说:“亦思今年的成绩比前几年都要好,识琛功不可没。”
楚识琛道:“我只是个半吊子,感谢大家为亦思尽心。”
周恪森看他的目光满是慰藉,说:“少喝点酒,意思到了就行了。”
楚识琛陪亦思的同事们聊了会儿,为项明章当发言人登台讲话,后来又被彭昕拉着侃大山。
年会在凌晨结束,这就正式放假了,楚识琛回到家,泡了个热水澡,关掉闹钟一觉睡到了自然醒。
他过去日理万机,一年到头只有过年能喘息片刻,不太记得会做些什么,好像就是待在公馆陪伴家人。
楚识琛习惯依旧,每天起床在花园散散步,白天在房间里看书。喝咖啡,抽雪茄,闲得无聊就干点活儿,涮一涮小香炉,擦了擦琵琶。
唐姨收了张学友的专辑还要说人,不知是褒是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放在旧社会,大清亡了都得保姆来告诉他。”
楚太太道:“你在说我儿子,还是在说哪个大家闺秀啊。”
“我夸你儿子乖呢。”唐姨说,“真是天翻地覆,有时候我都想失忆一下试试。”
楚识琛听见一耳朵,感觉待在家里被取笑了,下午便出门上街,揣着年终奖,给亲朋好友挑选新年礼物。
除夕夜,楚家别墅灯火通明,四朵金花要打麻将,楚识琛假装不会,窝在客厅沙发上看杂志。
手机放在一边,祝福短信接踵而来,屏幕每亮一下,楚识琛就要觑一眼,生怕错过要紧的消息。
十一点多,来电铃声响起来,屏幕显示“项明章”。
楚识琛走出别墅到花园,坐在秋千椅上接通,手机里“叮当”一声,听着像进门丢车钥匙,他问:“你在哪?”
“刚到公寓。”项明章在深圳耽搁了四五天,攒了好多事情,“这两天在公司加班,晚上和我姑姑开会,总算忙完了。”
楚识琛说:“能者多劳,辛苦了。”
项明章听出一股行长的腔调,说:“干巴巴的,我希望你能熨帖一点。”
楚识琛斟酌言辞,重新道:“我有什么能帮你分担的,你尽管开口。”
项明章貌似叹了口气,不再让民国人自由发挥,直接问:“想我吗?”
夜空倏地炸开一片赤红烟火,楚识琛仰起头回答:“这通电话等了一晚上,你说呢。”
项明章的疲乏消解大半,说:“看来除夕夜我能睡个好觉了。”
楚识琛放下心:“那你早点休息。”
项明章道:“嗯,明天见。”
电话挂断,凌晨了,楚识琛望着漆黑夜空,绽放的烟花一朵压着一朵,霎那盖过繁星。
楚太太跑出来看,双手捧着胸口,姿态宛如一个烂漫的少女,楚识琛走过去,脱下外套给楚太太披上。
噼啪声中,楚太太轻柔地说:“你爸爸在的时候,每年都给我放烟花。”
楚识琛动容道:“你是不是很想念他?”
“是的呀。”楚太太挽住他的肘弯,靠他的肩,“他哪里都蛮好,就是走得太早了。”
楚识琛想起自己的父母,恩爱多年,一朝生离难等重逢,甚至不能见最后一面就成了阴阳相隔。
他望着天空安慰楚太太,也是安慰真正的母亲:“妈,你不要难过。”
“我就是遗憾。”楚太太说,“但没关系,楚喆不在了,我可以看别人放的烟花,都是一样漂亮的。事情好坏呀,在你怎么想,日子也是看你选择怎么过。”
楚识琛有些讶异,他知道楚太太性情开朗,原来更有一份豁达。
烟火消散无痕,楚太太冷得一抖,挽着楚识琛回屋里,说:“明天几点出发合适?”
楚识琛问:“去哪?”
楚太太说:“去项家给老爷子拜年啊。”
楚喆在的时候,大年初一会带楚太太去项家拜访,近些年交情淡了,就没去过。今年两家又变得亲近,婚礼都邀请了,春节怎么也要去给项行昭拜个年。
楚识琛反应过来,项明章说的“明天见”原来是这个意思。
看他没吭声,楚太太以为他不想去,说:“没办法,人情总要做的,你和明章关系不错,就当去找他小聚。”
楚识琛道:“我无所谓。”
“那就好。”楚太太说,“项家人丁多,表面一团和气,其实暗流涌动,话里有话,看他们较劲蛮有意思的。”
楚识琛差点笑出来,问:“他们一直那样吗?”
“以前不敢的。”楚太太回忆道,“项董没生病的时候,特别威严,没人敢造次,只有项明章始终盛气凌人,他受重视嘛。”
楚识琛说:“项先生那么傲慢,项董不生气?”
楚太太八卦地告诉他:“怎么会,项董说过,项明章是最像他的。”
楚识琛试图拼凑出项行昭过去的样子,但只能想起対方虚弱的身体,以及那一双浑浊呆滞的眼睛。
大年初一,静浦内外花园的大门层层敞开,每年这一天,拜年的亲朋从上午排到傍晚,能把门槛踏破。
自从项行昭生了病,要休养,除夕夜的团圆饭就省略了,项家人大清早赶过来,男人衣冠楚楚,女士珠光宝气,还多了一辆婴儿车。
项明章来得稍迟,走侧门进偏厅,找西厨要了一杯黑咖啡,醒了神才往客厅走,半路听见婴儿的啼哭声。
项如纲和秦小姐的孩子出生了,发过信息通知,项明章没挂心,露面后说:“家里添丁了,嗓门够洪亮的。”
项琨当了爷爷喜上眉梢:“明章,你怎么才来,就差你了。”
“快看看宝宝。”项環招手,“明章,你当叔叔了。”
项明章不喜欢小孩,也没准备见面礼,他走到婴儿车前拿出一封红包晃了晃,语气跟逗灵团儿没什么区别:“小家伙,满月再送你个好的。”
大伯母说:“把宝宝抱给爸瞧瞧吧。”
项環道:“爸房间里药味浓,孩子别过去了,一会儿让明章把老爷子推出来。”
项明章被哭声吵得头疼,说:“我现在就去。”
项行昭的卧房开着门,说明人醒了在通风,齐叔端着半碗喝剩的汤羹出来,迎面和项明章遇上。
“项先生,新年好。”
项明章脚步略顿:“齐叔,过年也没回家么?”
“照顾项董要紧。”齐叔说,“刚吃完药,衣服帮项董换好了。”
项明章眨了下眼睛:“宾客拜年门都开着,有风,去给爷爷拿条围巾搭在领子里。”
齐叔转身去办,项明章立在原地看了眼対方的背影,沉吟片刻走进卧房,一切老样子,床尾的柜子上摆着他送的玉松椿。
项行昭穿戴整齐,隐有当年的威势,可惜开口就暴露了状态:“明章,来,来我……”
项明章踱到床边,垂着双手,项行昭盯着他的手腕,费力地说:“蝴蝶……”
纯黑西装太沉闷,项明章戴了一块崭新的精工表,黑色鳄鱼皮表带,表盘中落着六只金雕蝴蝶。
项行昭收藏了很多腕表,生病后再没戴过。项明章把手表摘下来,坐在床边戴在项行昭的腕上,说:“庄周梦蝶,你以前那么厉害,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变成这样吧。”
项行昭听不懂,举着手重复:“给,明章,给我。”
床头柜上摆着六七只药瓶,项明章冷眼觑着,是药三分毒,每天都这么吃,怪不得不见好。
外屋门口传来脚步声,齐叔拿着围巾回来了。
项明章握着项行昭的手,低声道:“爷爷,你还能活多久啊。”
齐叔进来,看项明章守在床边,又看到项行昭戴着的表,说:“您怎么给项董戴上了,别磕碰坏了。”
项明章接过围巾,环在项行昭的脖子上,已是体贴神色,仿佛一片孝心:“没事,爷爷喜欢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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