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平本就不是规规矩矩的文人,登时笑着反驳:“我爹给我起名清平,盼的是世道清平,又不是我清平!要清平也是清贼寇平天下的那个清平!”
钱胜也被他两人感染,笑骂:“你们两个凑在一起就爱胡闹,景王殿下跟张大人还在。”
君闲摸摸鼻子,无奈地叹息:“看来钱兄当我跟殿下是外人哪,殿下跟我还是到别的地方去罢了……”作势就要拉景王走,张熙三人连忙挽留。这时外边在与卫平疆切磋的徐家小公子探进头来,“你们别信张黑心,小心被他卖了还帮他数钱!我就是那血淋淋的教训啊!”
“再说我便遣人告诉徐大司马,那个该关禁闭的小子又翻墙溜出来了。”君闲一脚将他踹了出去,满屋的气氛竟轻松了不少。林清平生性活跃,永远不缺欢声笑语。
这时候,屋檐上仰卧着一个身穿黑色禁军戎袍的俊美青年,他吊儿郎当地翘起腿,享受着傍晚的夕阳,半敞的衣襟更显几分市井流氓的痞气,他闭着眼呢喃:“大人最近可快活了不少啊,难道是被景王要立王妃的消息刺激过头了?”过了半饷,又半睁开眼,怔怔地瞧着那红霞似火蔓延天际,似要烧尽所有。他将双手枕在头下,话语渐渐有些难过:“哥哥最近怎么老是生病呢……”
入夜时分,钱胜、张熙知道林清平还要殿试,也没有让他喝太多的酒,连推带骂地把他送回去准备。君闲跟景王同道,自然一起走。
方才几人借着酒劲几乎无所不谈,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的日子。如今走进夜风中,被这微寒的风吹去了大半酒意,君闲也清醒过来。他们两人是最应当避嫌的,他们一个掌着能取人性命于无形的暗卫,一个掌着护卫皇城安全的禁军,若是要谋害当今圣上,定然无往不利。
从前他这个闲散统领或许没什么,如今朱厚洵已对他心生芥蒂,又悉数将事情与景王说了,于公于私,景王也该与他断了往来。景王行事,他越发看不透了……
在望江楼时似乎已经把话都说完了,两人相携走在街上,竟是一句话也没有说。不过能这样与他慢慢走在夜色里,也已令他万般欣喜。
他们渐渐望见了景王府的楼台,景王才停下脚步,回身见君闲脸上的笑容一滞,心中也五味杂陈,却还是问道:“马安的事,你为何要这样做?你平日里没有丝毫进取的模样就算了,居然还当着我的面做出那种事,真当我会帮着瞒下所有事?”
君闲见他疾言厉色,略略后退了一步,笑着说:“殿下也知下官未来数十年的俸禄都被扣光了,自然得想些法子敛财,从前什么事殿下都帮下官,下官也只是习惯了……”
景王打断:“不止马安,对不对?”
君闲把玩着折扇,漫不经心地道:“是还有几个。下官想着即便我不应承,他们也会找上别人,不如就由下官来好了。”
景王心中翻腾,他已从朱厚洵那得知他假诏行事,起先他还不信,许多蛛丝马迹却动摇着他的信任,尤其是暗卫发现君闲收受马进德等人贿赂。思及此,他沉下脸:“说出来,陛下那边我帮你瞒过去,只是这些人不能放任。”
君闲眨眨眼,得寸进尺地问:“连带‘马鞍落马’的份也压下去吗?”
景王深吸一口气,道:“本王当时在场,可以证明马安是诬告攀咬。”
仿佛当初跟蔡子言那群世家子弟起了争执,求来了景王收拾烂摊子一般,君闲眉开眼笑:“谢殿下。”
景王无奈地道:“马进德当初在利州的所作所为,我也看不过,只是你这法子太不智,伤人一千,损己八百,实在没有必要。”
君闲一怔,想不到景王居然知道马进德,但他身边有卫平疆,认得那个污蔑利州人投降逃回帝京享福的无耻小人也不出奇。他转开眼,“下官不过是被孔方兄迷了眼罢了。”
他只图痛快,哪管伤己多少。不过景王已经让步,他也很识趣地拿出藏在袖中的名单。
景王还想说什么,前面一个朱厚洵的近侍已经急冲冲地跑过来:“殿下,您总算回来了呐,陛下都派人过来催了好几回了……”
景王侧身朝君闲微微笑,上了宫中来的辇架,深夜入宫,也不知是为了何事。
第39章 蕲州计
君闲很快知道景王为何入宫,因为第二日就已举国皆知。
宫中虽然有不少美人,但后位虚悬,六宫由太后及太皇太后暂掌,白日里景王稍稍跟两位闲得慌的老人提个醒,后宫马上热闹起来,朱厚洵也坐不住了,连夜请景王入宫商量。
次日早朝便知会了百官,这些官员一扫往日的颓唐,都琢磨着将女儿送进宫,连殿试的事也不怎么上心,走过场似的凭朱厚洵钦定三甲。朱厚洵格外高兴,见到高居榜首的林清平是由林子任举荐,心里早就定好了名次。
折腾到午后,也不再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头接耳了,赶忙回家筹措,作为状元的林清平倒是被朱厚洵留下好生抚慰了一阵。
君闲在朝元殿外随意地立着,敏锐地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循着那毒蛇般的目光望去,不期然地见到个青袍史官。他想了想,便走上前去笑着说:“林史官最近忙着修撰临朝史,入宫的次数倒是少了。”
林子任没想过他会主动搭话,微微诧异,但他收敛锋芒二十余年,当然不会露在脸上,他脸上犹是那漫不经心的笑容,拱手见礼:“见过张统领。”
君闲按着腰间漂亮的佩刀,状似无意地问:“我近日听了个笑话,说的是‘鹰非甘泉不饮,非鲜肉不食,守着死水腐尸的舐枭见鹰从空中飞过,却以为鹰要来抢它的食物’,你说可笑不可笑?”
林子任被连日来知晓的事实压得透不过气,君闲这句话恰恰踩到了他绷得最紧的那根弦,他目光一厉,“张统领的意思是你要夺下官这小小的史官之职?区区六品小官,张统领何须挂心……”
君闲见他紧张到这种地步,心情立时转好,斜睨他一眼,笑着说:“本统领是说,我这舐枭目光短浅,你莫要和我抢就好了。”
待他施施然离去,林子任额角已然冒汗,见到往来的官员还是如常见礼。手背却青筋毕现,心中忐忑,不知景王是否将他们密议的事告诉这禁军统领。若把他逼急了,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得想办法把他调出京畿再下手。
君闲才缓步回到自己处理禁军内务的地方,就见到唐越抱着几十卷丹青从门外探个头进来。
直到他身后的许武没好气地踹了他屁股一脚,才见连滚带跑地溜进来,哗啦啦地将那些裱得精细的画扔了一桌。许武则比他好多了,整整齐齐摆一边。
唐越啧啧称奇:“这些官员的手脚可真够快的,才那么一会儿工夫,内监司已经收到这么多了,指不定我们一个来回那边又送来了许多。”
他本来还想说狗见到骨头也没这么急,却听许武嘿嘿直笑:“我妹妹也在里面。”念在彼此是生死泽袍,唐越把话吞了回去。
君闲随意地摊开几张美人图,见到的都是腰细如柳,体态婀娜,也不再看了,只是叹息道:“若这些人养儿子像养女儿一样费心就好了。”
刚将禁军调配好的钱伯颜一踏进屋内就听到君闲这句话,老脸一变,心里感慨万千:大人果然还是喜好男风……
钱伯颜难得徇私一把:“大人仔细看看,若有中意的便不传上去了,等陛下大喜之后,大人再上门去提亲……”他相貌老成,久而久之也就将自己当成禁军的大家长,君闲在禁军中算得上是年轻的了,他更是时时关怀备至。
君闲啼笑皆非地瞧着钱伯颜,心中却一暖,有钱伯颜在,禁军怎么也不会吃亏,他微微一笑,问道:“伯颜,你这些年一心扑在禁军上,恐怕许久不曾休沐了。”
钱伯颜满眼感动,心道大人你终于发现了,脸上却还是沉稳如常:“没有的事,大人自幼体弱,自然经不起值夜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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