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来到这里的守卫们看着眼前这个场景不知所措,缓缓在贫民们身前停住了步伐,一个个面面相觑着,面对着完全没有要和他们起冲突意思的贫民们,他们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他们本就是最底层的小兵,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富庶人家的孩子,自然是知道什么是苦难,什么是冤屈,甚至于他们自己身上也有很多不平的事。
守卫们相顾茫然着,最终齐齐转过头看向领导着他们的伍长。
伍长看着这场景也不知道怎么处理,又看向了伯长。
伯长也没见过这样的事,望着眼前这完全没可能数得清人数的贫民们,再看看自己带过来的这区区几十号守卫心里一哽,立即下令道:“留在此地维持秩序,切莫起冲突,我去汇报都尉。”
得到伯长信令士兵们心头一松,目送伯长远去后很默契地开始装聋作哑对眼前发生的事情表示视而不见。
这个态度其实很鲜明了,原本满心悲壮想要以血问天的贫民们既惊喜也惊讶。
他们惊讶的地方是原来真的按照这些书生们所言去做,真的不会有事情。
就连这些过去看起来很可怕的官兵们,都会变得和善起来。
伯长回去禀告了都尉,都尉听到人数也觉得自己不能做主,继续往上报,一路直直报到了金吾将军处。
金吾将军听到这么多人聚集十分迅速集结起来城内能调动起来的所有士兵,飞速赶往京都府位置,千余士兵行动迅速的来到京都府把控着各个巷道口,然后他们就发现,这些他们要把控的这些巷道口也全都是人。
在京都府前那条大街上的贫民们,也只是他们所能看见的一小部分而已。
金吾将军面色凝重。
他所处的位置也能够清楚的听到不远处那些贫民的翻来覆去喊着那些话。
不闹事、不动武、不反抗。
若是真是这样就好了,如果这些贫民们被激起来,引发民变,以目前京都之中留有的守备军人数来说,完全没有可能镇压住这么多人,哪怕这些贫民们都是手无寸铁。
金吾将军骂了一声这些人真的会挑时间,这个时候偏生不赶巧,京城里大部分守卫军都被新皇给派出去了,只有剩下这么些人。
更何况……
看了看周围那些守卫士兵们同样跟着动摇了的神情。
军心不在,这个时候他若是下令去镇压,指不定就是哗变在即。
他作为金吾将军,自然是以拱卫皇城,维护新皇安全为最重要的,左右这些贫民们所求难为的不过是那些豪绅权贵们,和他和陛下又有何干系?
了解了现在情况后,金吾将军很快就做出了决策,飞速传令了下去,只要这些民众们真如他们所言不闹事不动武,那么他们就只维持秩序,至于鸣冤这种事情是京都府的事情,和他们没关系,不用管。
后头高喊着‘当兵的来了’的时候,前面的京都府尹和叶共谦都听到了,两人齐齐向着后头看去。
在叶共谦的安排里,他的那些同伴们应该此时已经站出来了。
安排在最外围的书生们身上都是有功名的,亮出身份来那些守卫们不会轻易动他们,之后只需要和那些士兵们对质职责问题,他们没有动武,没有损坏这里任何物品,他们按照规矩过来京都府递诉状,他们守卫无权干涉驱散即可。
只要维持住他们整个的队伍,即便是京都府尹想要拖时间,也会迫于整个压力答应下来,能够对京城守卫强制下令越过职责去镇压的只有皇帝一人。
叶共谦十分相信,以新皇现在凶名在外的情况,没有任何官员敢把这里发生的事情捅到新皇那边过去。
那些人怕失职,怕丢了乌纱,怕这一身荣华富贵具消散,而叶共谦这些书生们不怕,那些贫民们更不怕。
“府尹大人,请开庭。”叶共谦继续道。
京都府尹收回自己看向远处的目光,略有些复杂地看着叶共谦。
虽不知道眼前这人在应对京城守卫是如何安排的,但京都府尹并不觉得叶共谦会得偿所愿。他是经历过温王案件的,金吾将军雷厉风行的举止让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他作为京都府尹会和他们讲道理,而对于行军的人来说,结果是对的,过程是可以不用讲道理的,胜利才是最重要的。
集聚这么多人,随时可能会发生民变威胁皇城安危,金吾将军只会关注到这个,并不会听谁喊什么‘不动武’。
“书生,又何苦于此,此事牵连甚广,得罪之多是你这后生所不能想象的,此事之后你要如何在京城自处?”京都府尹叹息道。
哪怕叶共谦如此顶撞他不给他面子,但在京都府尹心中还是欣赏的,他们一向是推崇这样不为强权折腰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在他心中认定此事将成定局后,忍不住开始惋惜。
“叶俭本就一介布衣,即便再京城无法自处,去往他处归园田居也无所不可。大丈夫在世应有所作为,此作为却未必是要为权为贵,也可是为心中无愧。”叶共谦回答地十分坦然。
“大人勿要继续拖延,此处离皇宫极近,大人觉得最先我等大喊接讼之音,陛下可会听到?”叶共谦很干脆地扯起了大皮,“请大人开庭!”
“开庭!”完全明白叶共谦意思的书生们跟着大喊起来。
京都府尹看着伴随这声大喊再次起舞的鸦雀们神色微变,但却坚持住依旧不答应开庭之事。
“若人人都按你等做法,朝廷威信何在?”京都府尹理了理自己身上官服,丝毫不畏惧地站着。
他在从京都府衙门出来的时候看到这眼前的场景,就已经知道自己未来免不了是被革职的下场,但他现在既然还是府尹,那就还代表着朝廷。
对京都府尹硬顶着也没有松口,叶共谦也是有些没想到的,认真沉思了阵,想着邵奕曾经对他说的话还有那些书信上面的内容,最终缓缓对着京都府尹问道:“为何有朝廷,朝廷存在莫非不是为了天下百姓安康?奸必惩罪必罚,我等所求不过与此。”
“若是朝廷威信是建立在无视众人冤屈之上,那这威信是否太过卑劣?”
“府尹大人,您拿的俸禄是百姓一颗颗种的,您身上的衣裳是百姓一缕一缕织的,冬日里的炭火也是百姓们弄出来的。”
“您这府尹现在说,‘朝廷威信何在?’”
“您心中,只有朝廷吗?”
京都府尹看着眼前这些年轻的书生们,再看向远处那些几乎衣不蔽体的贫民们,那一双双带着质询的目光,仿佛直直穿透了京都府尹的心脏。
“……”
京都府尹闭了闭眼,沉默了许久。
“大人。”站在京都府尹身后的衙役们也没憋住,轻声对着京都府尹唤道。
京都府尹缓缓回过头,对上这些衙役们期盼的目光。
面对眼前这样的场景,只要心中还有良知所在,没有谁不会为此所动容。
——但问这世间公道何在!
最终京都府尹缓缓举起了一只手,对着这些衙役下令道:“来人!”
“升堂!”
第22章
京都府尹最终升了个不一样的堂, 他把公堂直接给搬到了京都府大门口,直接对着外面的诸多民众开堂。这时候京都府尹已经得到了来自守卫那边给过来的消息。
他们京都的守卫仅做秩序维持工作。
京都府尹吐了口气, 也说不清楚自己是在叹息还是松了口气。
“第一案, 李大赵狗儿赖子头……状告京舟码头脚行……”京都府尹高坐在上,念着讼状上的话,“双方上堂来。”
诉讼者共计二十余人,各自带着自己的证物拽着还在脚行做工的伙计做证人, 押着脚行的管事走到了最前面。
“大人在上, 草民李大状告脚行管事扈干吞没工钱, 蓄意栽赃草民偷窃其财物, 草民抵死不认扈干指使伙计对我等进行暴力殴打、凌辱、恐吓,致草民手臂折断残废。我媳妇气不过去找他讨公道, 被他欺辱后, 丢到海里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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