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导员叹气说:“没找到人。”
嵇兰因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辅导员继续说:“他家这个情况,有点复杂。”
现在只有这些室友能帮忙照顾顾白衣,所以辅导员只犹豫了片刻,便将刚刚联系顾白衣亲人的过程和盘托出。
平时学生信息档案里都有紧急联系人的电话,顾白衣留的自然是他母亲的。
但顾妈妈很久之前就卧病在床,接不了电话。
辅导员连着打了好几个电话过去都是关机,这才想起来这件事,之后只能辗转着去联系顾白衣的高中班主任。
班主任又去联系其他老师以及顾白衣以前的同学。
绕了一大圈之后,才找到了顾白衣家的一个亲戚。
但那个亲戚早就不在宁城,听说是因为顾白衣的事找上来,对方立刻就挂断了电话。
明显是不想管。
寻亲的事就断在了这里。
不过兜了这么一大圈子之后,辅导员也终于弄明白了顾白衣家的情况。
孤儿寡母,因为病重多次腆着脸上门借钱,周围亲戚早就避之不及。
直至顾妈妈去世,那些亲戚对顾白衣这个养子最后一点情分也没有了。
如今顾白衣生病,竟然一个能照顾他的人都找不到。
辅导员又问嵇兰因,顾白衣平时有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
嵇兰因沉默以对。
辅导员便明白了答案。
两人相对无言了片刻,辅导员深深叹了口气:“那……暂时只能拜托你和林和初照顾一下他了,老师那边我帮你们请假,再给你们加个德育分。”
嵇兰因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他心底其实不愿意,对顾白衣的印象还没有扭转过来,并不想巴巴地上去照顾他。但乍一听说对方身世这么凄惨,他又觉得撒手不管良心不安。
——难怪昨天顾白衣会疯成那样。
嵇兰因忍不住分神想道。
辅导员就当他是答应了,说了声辛苦,又问他账号。
“他以前的老师听说他生病,凑了点钱,等会儿我转给你,医药费先垫着,不够到时候再跟我说。”
嵇兰因彻底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最后嵇兰因带着辅导员转过来的五百块钱回了病房,正跟林和初转述这件事,就见护士推着小车过来换药水。
护士身后还跟着一个陌生男人。
男人个子高挑,相貌俊朗,神态之中却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散漫,在人来人往的医院当中显得格格不入。
嵇兰因看了他一眼,就转回头,不敢再多看。
这人看起来并不傲慢也不盛气凌人,但仅一眼对视,便叫人下意识回避其锋芒,不敢小觑也不敢靠近。
林和初也是只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他觉得这个陌生男人有些面善,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不过他和嵇兰因一样,并不觉得男人是冲着他们来的,兴许是为了病房里的其他人。
他们只是下意识闭上了嘴,停止了关于顾白衣身世的话题。
然而男人却跟着护士一同停在了顾白衣的病床前,安静地看着护士换药水瓶。
等到换好了,他才开口问了一句:“还没退烧?”
他伸手摸了下顾白衣的额头,还是一片滚烫。
护士听着他近在咫尺的声音脸微微红了一下,但很快又露出几分凝重的愁绪,说要等两瓶水挂完再看情况,药水起效也没那么快。
但顾白衣也不知道烧了多久,进了医院到现在都没醒过,这情况难免叫人担忧。
“接下去几个小时要多关注一下他的体温变化,如果到晚上温度能降下去,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大碍。”
护士看看坐在对面床边的林和初和嵇兰因,又看了看旁边的沈玄默,卡了下壳。
她知道对面的是病人的同学,但旁边这个……
“请问你是病人的哪位家属?”护士问道。
林和初和嵇兰因也跟着看过来。
“我是他——”沈玄默顿了顿,“哥哥。”
嵇兰因下意识想顾白衣无亲无故,哪里冒出来的哥哥。另一边的护士看看沈玄默的脸,又去看看顾白衣——面色苍白,却也难掩五官的精致夺目。
她倒是一点都没有怀疑。
虽然长得不怎么像,但都好看得这么突出,是兄弟也很合理嘛。
哥哥总比同学亲近一些。
所以护士直接转过头,跟沈玄默嘱咐了一些看护病人的注意事项。
沈玄默点点头,一一应下。
看着好像真心打算留下来照顾病人似的。
嵇兰因压下内心的疑问,只觉得松了一口气,比起照顾病人,他更愿意去听冗长无聊的晚课。
林和初却略带疑虑地看了沈玄默好几眼。
等到护士一走,沈玄默便反客为主:“我姓沈,你们是小白的室友?”
嵇兰因立刻点头。
林和初面有迟疑。
沈玄默解释:“我跟小白约了今天见面,但打电话一直没人接,所以去你们学校问了一下,老师说你们请假来医院了。”
林和初这才放下几分戒备与怀疑,简略说了来医院的过程。
几句话一交流,沈玄默便看出嵇兰因嘴巴要松得多。
很快沈玄默就搞清楚了顾白衣发烧的前因后果——大早上的跳河捡书包,拖着一身水在外面吹了许久的冷风,又大动肝火。
不生病才怪。
至于顾白衣发疯险些弄死荆一凡的事,嵇兰因倒是没说。
一来有打小报告的嫌疑,二来也是不敢。
差点说漏嘴的时候,林和初在下面踢了他一脚,嵇兰因便把那些话生生咽回去,话锋一转说起刚刚辅导员找顾白衣亲戚的事。
沈玄默听得眸色渐沉,却未见怒火。
两个学生都看不出他的表情变化。
于是嵇兰因就估摸着这亲戚恐怕也不是很亲。
但再生疏的亲戚关系也比普通同学亲近一些。
沈玄默跟他们要了医药费的账单直接转了过去,然后叫他们先回学校上课,嵇兰因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
林和初问他:“沈哥不用上班吗?”
“这几天休假。”沈玄默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你们要是实在担心,可以晚上或者明天没课的时候再来看他。”
嵇兰因偷偷拉了拉林和初的袖子,示意他别多管闲事了。
林和初没理他,思考了两秒,说:“我们明天上午没课,明早我再来看他。”
他在护士站那里留了自己的电话,临走的时候还不忘跟值班的护士说一声,如果有什么突发情况没人在,可以给他打电话。
做这些事的时候,他甚至压根没避讳着沈玄默。
沈玄默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挑了下眉,回到顾白衣的病床前,伸手捏了下他的脸颊,低声说:“你这同学,还挺敏锐的。”
如果顾白衣醒着,大概会一本正经地解释,那是因为林同学是个有责任心的好人。
可惜他没醒。
平日里极为警醒的人,被连着捏了两下脸颊也一无所觉,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一点微红,却越发显得脆弱可怜。
沈玄默原本是没有那么好心的。
他来看顾白衣是顺路,看护病人却要耗费很多精力,浪费很多时间,他完全可以花钱找人来帮忙照顾顾白衣,绝对比他亲自上手要细致周到得多。
过去那么多年,他就没有正经照顾过什么人。
或许是被林和初的怀疑戒备激起了隐秘的好胜心,又或许看顾白衣实在可怜——
孤零零的一个人。
大病初醒时,一个熟悉的面孔都看不到,会不会委屈到哭?
沈玄默就这么在顾白衣的病床边坐了下来。
等到天色暗下来的时候,顾白衣的体温终于降下来。
他迷迷糊糊地醒了一次,眼睛欲睁不睁,眼底氲着一层朦胧的水雾,看不清人,视线无焦,懵懂茫然又有些无助。
可怜巴巴的。
沈玄默喂他喝了点水,又问他想不想吃东西,顾白衣没有反应,只望着虚空处发呆,显然没有真正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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