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南迟疑了几秒钟,放下饼干盒,也跟着下车,绕过车头,站到了陈悬旁边。
眼前是无边无际的平坦地,看不见尽头似的,那些尖锐的石柱,在如此无边无际的平野中,看起来不值一提。
笔直的公路,一路延伸,也没有尽头,可却能看见远处被风卷起来的黄沙。
赏南额前的碎发被吹拂起来,陈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阿南,你很害怕死亡?”
“怕,”赏南果断回答道,“任何人的死亡,我都害怕。”
死亡代表着结束,而新的开始,和已经被结束的那个人毫无关系。
死亡具有强大的力量,它能将一切事物抹消得一干二净,于是那个词出现了:死者为大。
只要死了,一切都可以被原谅被理解。
“我问的是,你害怕你自己死亡吗?”
赏南顺手揣进了风衣的兜里,他缓慢地摇了摇头,“我不害怕我自己死亡。”
“那你为别人的死亡这么难过,为什么?”陈悬好奇道。
“不是难过,”赏南辩解道,“这是我作为一个人的正常反应,我对同类的怜悯,哥,换成是你,我肯定会和你一起死。”
陈悬本意是想安慰阿南,他也不喜欢看见一个陌生人来影响阿南的心绪,他内里空洞,七情六欲和他无缘。
“可惜你无法如愿,你肯定会死在我前面。”陈悬说完以后,微微歪了下头,他胸腔某个地方,传来一阵差点让他弯下腰的剧痛,令人难以忍受。
按理来说,他不应该感受到疼痛,因为它根本就不具备心痛的条件。
[14:黑化值-10,爱意值30。]
陈悬比懵懂的阿南要明白,死亡不是让他产生疼痛的根本原因,爱才是。
“那就祝我哥长命百岁好了!”赏南笑眼弯弯,一点都不介怀自己和陈悬寿命上的差距。
“你们怎么停下不开了?”塞林驾驶着他那辆宝蓝色的越野驶了回来,他脑袋伸出车窗又收了回去,很快,他下了车,风很大,他头发立刻被吹得乱七八糟,“拍照吗?”
赏南摇摇头,“不是拍照,我在和我哥思考人生。”
塞林嘁了声,他递了递手机,“我是问你要不要拍照?”
他说完以后,眼睛扫视眼前景色一圈,“不拍照可惜了。”
陈悬还没拍过照,他指指赏南,对塞林露出有史以来第一个微笑,“可以帮我和阿南拍一张合照吗?”
”我帮你们拍,你们帮我拍。“塞林是个冷脸酷哥,他答应了陈悬的要求。
荒无人烟的大道上。
陈悬有了和赏南的合照之后就没有继续拍了,他在旁边将合照和赏南的单人照片换成了所有社交软件的头像以及背景图,连手机屏幕也做了更换。
赏南和塞林年龄相仿,他们两人拍得很起劲,塞林本身就是一个追赶潮流的青年,连拍照姿势都能连续一百个不重样,赏南的姿势全是他在旁边指导。
一轮下来,塞林的话比之前多了不少,但他只跟赏南说。
.
自上车重新启程后,直到晚上十点多,路上都没见到过哪怕一个人。
荒凉寂静得令人害怕,但只要抬头,就能看见星空——虽然没几颗星星就是了。
一行人打着语音电话。
激烈讨论着今天晚上何去何从。
李彩碧一边开着车一边大声说道:“我看了地图,距离我们最近的一个村子,还要开两个小时,我饿得胃疼。”
“我是出来旅行的,不是出来受罪的。”塞林漠然说道。
但如果国叔国婶不停,他们就没人做饭,做菜用的装备和食材都在他们车上。
阿娜的声音柔柔地响起,她安抚着大家,“今晚就先找个地方扎帐篷将就一下吧,明天我们再去下一个地方,我查了一下,阿彩说的那个村子,有外地没有的笋和鸭子品种呢。”
她话一出,本来毛躁的李彩碧和塞林都平复了不少。
国婶也附和,“那就在前面,前面那里有路灯。”
车停下时,又睡着的赏南被陈悬叫醒,他一醒,便伸手去抓饼干吃,好饿。
陈悬站在副驾驶外边,“下车。”
赏南往嘴里快速塞了两块饼干,推开门下了车,站在地面上,风一吹,他整个人登时就打了一个激灵,“好冷。”
他看向陈悬,陈悬正从后备箱里拎出一个行李袋。
很快,陈悬就从行李袋里翻出了一件青绿色的毛衣长外套,看着很厚实,颜色鲜亮活泼。
塞林缩着肩膀,踱步过来,“花里胡哨。”
没人理他,赏南穿上外套,衣服是灯笼袖,穿上有点大,但视觉效果很好。
“你自己呢?”赏南看向陈悬。
陈悬换上了一件同款式不同颜色的白色加绒冲锋衣。
“……”
[14:它只对你精致,它对自己好像挺糙的。]
“哎哟喂,”国婶突然一声尖叫,她抱着一只箱子,是早上安平妈妈塞进车里的,箱子被她打开了,震惊到她的正是箱子内的东西,“老板还给我们送了一只走地鸡啊,我就说怎么这么重,里边还有泡沫箱和冰袋,这鸡估计也有个四五斤,真的是……”
人多力量大,国婶抱着那只鸡和今天要用到的其他食材去一边清洗了,塞林扛了桶之前接满的自来水过去,其他人则扎帐篷的扎帐篷,铺地毯的铺地毯,顺便将做饭要用的便携式燃气炉都拿出来摆上了。
赏南从车里拿了几瓶果汁,摆在毯子中间的小桌子上面。
“陈悬呢?”他没看见陈悬。
刚问完,赏南就被闪光灯闪了一下眼睛,他在马路边拍照,拍的还是自己。
开了闪光灯以后,照片瞬间便有了焦点,最明亮的那个地方,就是整张照片的中心。
灯光几乎全都汇聚在拿着一瓶果汁正准备拧瓶盖的少年脸上,少年没反应过来,嘴唇微张,眼神茫然,整张脸白得像是在反着光。
陈悬垂下眼,手指滑动着相册,保持着半分钟看完一张的频率,他忽然想到了不久之前——在阿南还没出现之前。
那时候的他是依靠什么在生活?陈悬居然有些记不清了。
他试图想象着没有阿南的生活,他觉得无法承受那样的人生。
那么之前没有阿南的时候呢?
他好像是在,欣赏人类?
虽然他自己也曾是人类,可是皮囊被一次次撕开又缝上,他早就没有了人类的悲欢和情感,他是个怪物,是一只傀儡。
它能发现每个人好看的地方,它想要将那些好看的地方摘取下来,用在自己的娃娃们身上,如果有近乎完美的人类,那么也可以考虑将他的骨头敲碎将他掏空,做成一具漂亮的娃娃。
它想要拥有一个被自己绝对掌控的世界,长久的克制与压抑反扑回来,它讨厌束缚,却想要束缚别人,可人类本就各自有着束缚各自的事物,换成自己,也没什么不同。
更何况,将漂亮的人类做成漂亮的娃娃,他们便能永远保持着青春与美貌,永远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一个全是漂亮娃娃的世界,多么美好,多么令它心驰神往啊。
但如今,那个自己构想的梦幻世界,却变得有些模糊,也让它提不起丁点兴趣。
将时间浪费在无聊的人类上面,还不如将时间花在阿南身上。那些时间,用来给阿南做他不爱吃的饭菜,或者用来给阿南做漂亮衣服,哪怕是和阿南待在一块儿发呆,都比做其他事情来得要有意义得多。
做娃娃很麻烦,尤其是和人类尺寸一样大的娃娃,人类的身体也很恶心,要完全将内部清理干净之后才能开始填充材料,内脏和血水一齐挖出来,最后还要用流水清洗,清洗后晾干,晾干后还要刷数种化学药剂,以便于保存,不易上潮腐烂。
这事情如此恶心又浪费时间,这些时间用来喜欢阿南,明明更好。
并且,它开始期待以后了,它指的是,从现在开始往后的每一秒,都让它感到很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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