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俨点开了一部电影,时长还没过半,闻言摇了摇头没说话,江焕弯腰从前排跨过的时候偏过头看了一眼,小青训生头抵着窗户,半分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他便也懒得多言,拉着岑浩浩下车,跟陈威随便说了一声就回主楼,没再管那台停在基地门口的保姆车。
司机离开前犹豫了几秒钟,还是将钥匙插在了锁眼,空调风凉丝丝地吹着,裴俨眼皮都没掀,随手将窗户开了一道缝。
夜风便偷偷从缝隙中钻进来,将偏凉的温度带热了几分。
雨是只下了一段时间一部分区域,基地门口干燥得好像雨水不曾关顾,远一些的江却又翻腾不息,邮轮汽鸣声隔着遥远绵长的水域传过来,裴俨似乎看见身侧这人眼睫轻轻地颤了颤。
再然后肩膀上就多了分重量。
有人被悉索声音吵醒了就不想再睡,凉风也好,热浪也行,蝉鸣跟汽鸣交相错落,喻辰突然就懒得动。
自控了一路,坚持了一路,再困再沉也没往右手边偏一分半毫的脑袋率先叛了变,懒得再贴冷冰冰硬邦邦的玻璃,往旁边一倒,心安理得地枕上了裴俨肩膀。
喻辰甚至很有兴味地想,如果这幅样子被人拍下来传出去了,说不定自己又得遭遇一波网暴。
怎么有这样的青训生呀,将自家队长当人形枕头当的这么坦然无畏的,知不知道那可是裴神呀。
想着想着,喻辰勾了勾唇。
裴俨摁了摁侧边音量键,等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耳机里那部上映七八年的经典电影已经没了声音,徒留花花绿绿的人物在四方的手机屏幕嘴巴一张一合,可怜得要命。
两下无言,谁都没开口说话,肩膀逐渐被染上温度,裴俨被硌了太久才意识到身边这人浑身好像都轻飘飘地没有几两肉,随时都可能倒下一般。
他有些不喜,皱了皱眉,视线落到前方的车载小冰箱上。
喻辰却突然张口,轻飘飘软绵绵地唤了他一声:“裴队。”
裴俨微怔,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嗯’了一声:“在。”
喻辰被他这一个“在”弄得有点懵,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觉得裴先生可爱得不像话,顺水推舟地就笑了起来。
笑意再轻柔,靠在别人身上的话多少也会带上点颤动,裴俨被他笑得半边身子都有些不受控制地动。
他很想让这人别笑了,但又舍不得。
喻辰却变本加厉地在他肩膀上蹭了蹭,细软的头发蹭进裴俨的颈项。
他说:“我们刚刚的话题还没结束。”
裴俨想了一下,意识到他说的是休息室内的谈话。
但他不明白,在他的想法里,早就谈完了,他们之间并非每句话都要说的透彻明白,裴俨怀疑他是故意的。
但他很顺着:“你还想问什么?”
喻辰靠得很舒服,裴俨健身习惯非常好,所以就算看起来很瘦,肩膀上也依旧有肉,给他枕一个脑袋刚刚好,喻辰一丁点儿也不想动。
他就着这个姿势问:“你没告诉我为什么。”
裴俨反问:“什么?”
喻辰:“你的执念好像比我还深,我至少算是他半个徒弟,你跟他又是什么关系呢,犯得着赌上前途跟名声替他换一个公平?”
“这玩意……”他顿了顿,轻声笑,“本来就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编出来也是骗人的,你怎么会当真。”
裴俨没仔细听他后面这句话,而是从舌尖卷过两个字:“‘徒弟’……吗?”
他溢出一声低笑,熄灭了手机屏幕放到一边,隔着耳机环境的声音都会安静许多,也就导致耳旁的声音极度清晰。
他听见喻辰清浅的呼吸,垂眸望向他甚至懒得睁开的眼睛:“你拜的师?”
喻辰撒谎从来脸不红心不跳:“对。”
“在哪儿呢?”裴俨又问。
“他家。”
“啊。”裴先生点点头,语气很轻佻:“那你该让他喊我一起的。”
喻辰微愣,终于睁开眼睛,上挑着眼线看这个人,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疑惑:“?”
裴俨:“那你或许能多一个师兄。”
喻辰因这个称呼有一瞬间的愣神,但还没待反应过来,却又听见裴俨后半句话,“或者师娘。”
不知是从哪个港口启程的邮轮靠了岸,汽鸣声嘟嘟,一声声都是繁华,写进了漫天夜色繁星中。
喻辰惊讶于裴先生这一秒的坦诚,旋即笑开,低声道:“你说你恨他。”
裴俨点了点头:“确实。”
喻辰便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有人当着自己的面说他恨自己,偏偏喻辰生不起来气,他甚至觉得裴俨恨的很有道理。
他换了个更舒服点的姿势,视线瞥过车窗外,毫无预兆地跳了个话题:“裴队,你说丑闻跟绯闻,普罗大众更喜欢看哪一个?”
“不准说两个都喜欢。”他提前笑着划掉一个答案。
裴俨便也想了想,不经意地往窗外看了一眼,而后探身,将车窗全部摁了上去。
喻辰顿时笑得眼睛都弯了,亮晶晶的小狐狸相。
裴俨说:“看脸。”
视觉分辨喜好本就是最直白的事实。
“有道理。”喻辰憋着笑,抬手勾了勾:“那你低头。”
“嗯?”裴俨出声询问,却还是很顺从地微微低下头。
喻辰下巴微抬,在他唇边印了一个吻,没有贴上,仍比这世间许多心意相通的亲热都要暧昧。
他轻轻叹了一声,似是无奈,偏又勾着笑,看向裴先生的眼睛里都映着水光:“怎么办,我舍不得你被骂。”
“还是换我好了。”喻辰终于起身,伸手拉开门,笑道:“你要记得接住我。”
作者有话说:
一
第36章
喻辰活了二十多年, 记忆里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这句话。
不需要,也没必要。
他从来都能接得住自己的所有傲慢、矜高、挑衅,以至招惹。
Polaris若是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未免太可笑了一些。
师兄以前总告诫他要收敛锋芒,要学会露怯,不要事事争先, 分寸不让。
但喻辰却觉得这样很没意思。
电子竞技, 强者为王。他本来就是公认最强的那一个,为什么要假装自己不够优秀?
只是为了满足某些人卑劣的嫉妒心吗?
那多无趣。
做什么要在乎别人的想法。
老妈教他同情弱者怜悯善良, 却从来没说过这种同情友善是需要通过贬低自己来做的。
他又不是什么大善人, 场下遇见合眼缘的喻辰愿意花时间去教去提携;但场上相遇, 不全力以赴才是对对手最大的不尊重,喻辰不喜欢这样。
而他既然敢, 必然是有自己的底气。
他上辈子那么些年, 除了最后一跤摔得太惨了一点, 也算得上是顺风顺水无病无灾。
如果让师兄听到这句话,多半会惊得张大嘴巴, 然后跟他说:“小辰长大了呀,让我看看是谁这么厉害,改变了你?”
人如果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再回来还不改变,那反倒是最大的笑话。
喻辰拉开门下车, 夜风扑上脸庞,带着夏夜闷热和远处江面上翻涌欲起的云雾。
他不着急走,反倒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轻轻按了按脖子, 像是睡落枕了一般, 左右动了下脑袋。
直到看见某处角落有白光闪过, 喻辰才满意地勾了勾唇。
他也不想让自己上绯闻,但有些言论太过伤人,他是听过一次的人,就算再厌恶反感,也总比初次承压能力强。
小队长是为了他才将自己推上了这么一个树大招风的位置,喻辰扪心自问,做不出放他一个人去承担那些非论的事。
——未免太铁石心肠了一些。
而且……
喻辰伸手,拇指擦了擦唇角,笑意深了几分。
裴先生那样冷淡的一个人,唇却是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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