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之症(89)

　　“你别去杀那个人了……”许弥疲倦地说。

　　“我必须杀了他。”陈荒年声音哽咽，“阿弥，他会杀了你的。”

　　“我宁愿死，也不要你杀人。”许弥淡然一笑，“都死了那么多次了，也不差这一次。只要你敢杀了他，我就立刻自杀给你看。”

　　“那他要杀你怎么办！”陈荒年忍耐了这么久的恐慌彻底爆发，他不明白，许弥为什么就是不理解他的难处。

　　他做这么多，只是要许弥活下去！

　　“你知道他杀了你多少次吗？我不杀他，就是他杀你！”陈荒年捏住他的肩膀，力气很大，快要把他的骨头捏碎了。

　　“我不在意任何人，我只要你。”陈荒年说，“我也不想当这个天煞孤星，我也想堂堂正正地爱你。阿弥，我做不到……”

　　许弥又一次感受到命运的无力。

　　从重生开始，他就试图改变别人的命运，可结果总是不尽人意。

　　“我叫你别杀人。”许弥动也没动，“别再拿我当挡箭牌了。我没想过活下去，也不需要你杀人。陈荒年，你要是真想让我活着，就是别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别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吗？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怎么可以那么痛呢？

　　陈荒年冷笑道：“是。我的确自私。”

　　许弥根本不敢多看他一眼，手指甲陷入柔软的掌心，硬生生抓破了皮。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想办法让你活下去。”

　　“那你想没想过，被人发现了，你要怎么办？”许弥哭着问他，“你学历那么高，又是医生，你可以过得更好，没必要去杀人！”

　　“我不在意那些！只要你能活下来，让我杀再多人也愿意！”

　　“你就是一个神经病！变态！”许弥把枕头朝他扔过去，满脸泪痕，“你滚！你把我的爸爸妈妈还给我！你还给我！”

　　“许弥！”

　　“你凶什么凶！就是你害死我全家的！你有什么脸说你爱我！你就是因为你自己的贪欲，怪不得别人！”

　　“是！我就是这样的人！”

　　陈荒年忍住了火气，站起身，走到房门边，又一次把门锁上了。

　　他逃一般离开卧室，进了书房。

　　他不敢再待下去，否则一定会忍不住把许弥杀了。

　　这小混蛋骂人专门往心窝子戳，骂的一句比一句难听，恨不得把人伤得体无完肤！

　　而此时，在卧室里的许弥也痛彻心扉，捂着嘴，没让自己大声哭出来。天啊，看见陈荒年受伤的表情，比杀了他还痛苦！

　　可他必须结束这个轮回啊！

　　许弥又哭又笑的，他捂着心脏，安慰着自己。没关系，这个轮回很快就结束了。

　　他和陈荒年，终于走到故事的尾声了。

 

第94章 十年

　　两个人默契地陷入了冷战。

　　白色鸢尾花在暮色渐浓时分抵达家，陈荒年从快递员手里接过来，找出花瓶，细心地整理好花枝，放进瓶子里，娇生惯养起来。

　　他们明明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都默默无言，谁也不靠近对方一步。

　　陈荒年的心是真的被伤透了。

　　许弥坐在被锁死的窗户前，看着远近高低的楼层，在蒙蒙的夜色迷雾里，心跳声越发清晰。有点嘲讽地想，陈荒年黏着他的时候，他嫌烦。不黏着他了，又觉得孤独。

　　他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生命线很短，毫无挽回的余地。

　　次年开春的时候，许弥接到一个消息。

　　李彭祖也死了。

　　他带着老婆一起逃到了金三角一带，他以为那一片真的如那些人嘴里说的那样繁华而美丽。去了没多久，就被人挖空了身体，死无葬身之地。

　　他老婆运气好，被警察救出来了，但获救时就已经疯了，整天都神神叨叨的。

　　许弥听闻这个消息，只是轻淡地抿唇一笑，就当个笑话，听听就好。

　　命运安排了他和陈荒年相遇，却不肯让他们走下去。所以世人常说，命运无常。

　　有缘，无份。

　　窗外花开得越是繁茂，许弥越能感受到生命的力量。他看着石缝里蹦出来的绿芽，忍不住弯起眼睛笑。

　　要是他也有这么顽强的生命力就好了。

　　白玉青瓦，红砖绿树，在春意的衬托下，外面的世界变得更加鲜活灵动。许弥趴在窗台处，不知不觉地犯了困，打盹睡着了。

　　陈荒年通过监控看见他睡了，才蹑手蹑脚地走进来，给他披了一件毛毯。

　　梦境永远都是晃晃悠悠的，佛像垂眸敛目，慈悲地看着底下渺小的众生。

　　陈荒年跪在佛像前，背挺得很直，眼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层不深不浅的阴影。他虔诚而坚定地说：“我愿与您打赌，若许弥能活到二十九岁，我甘愿不入轮回道。”

　　这份信仰的力量太恐怖了，恐怖到逆转时空，岁月倒流。

　　佛并不答应，陈荒年就执迷不悟在佛像前跪着。许弥几乎要沉溺于那份决心里，隔了那么远，他也能感受到这份爱。

　　陈荒年会成为他的山，他的海，他的每一个夜晚美梦。

　　佛祖说：“生死有命，你执意要逆天改命，会堕入地狱，永不轮回。”

　　陈荒年说：“我心甘情愿。”

　　似乎是一声叹息，佛祖又说：“那你在此处积德十载，功德圆满时，自会开启轮回。”

　　于是陈荒年就在清音寺认认真真地烧香拜佛十年有余，从一个张扬青涩的少年，变成了沉稳内敛的男人。

　　后来，每当许弥死亡了，他就要去寺庙求神十年，直到轮回道再次开启。

　　他还看见上一世，他被做成标本以后，陈荒年对着他的尸体自言自语。

　　“阿弥，今天花店没有新鲜的玫瑰花，所以没有给你买。”

　　“今天蛋糕店有了新口味的蛋糕，给你买回来了，可以尝尝。”

　　“我最近有点头疼，但没有大碍。”

　　“我忘了，你已经不会说话了。”

　　……

　　“每次你死了，我都要等你十年，才能再见到你。太难熬了，少了你，每一天都好漫长。还好这次你的身体还在我身边，我要是想你了，还可以来看看。”

　　“有你陪着我，这十年好像也不算是很难熬。”

　　许弥迷迷糊糊地睡醒，一动，身上的毯子就落下，掉在地板上。他弯腰把毯子捡起来，又想起梦境里陈荒年寸步不让的神色，越发悲哀。

　　对陈荒年的喜欢像是沉寂已久的火山，随时都要喷涌而出，再多的疲倦和厌烦，都被这份炽热的爱掩饰，格杀勿论。

　　他抱着毯子，眼神灰暗。

　　难怪陈荒年要把他做成标本。

　　原来开启轮回道，要等待十年。

　　所以陈荒年要独自一个人在世间生活十年，忍受恋人去世的苦楚，一直熬到轮回开启。

　　许弥爬到床上，拉过被子，咬着牙哭起来。

　　孤独可以杀死一个人，更别提上千年的原地等待，换作任何人，都会被逼疯。

　　这次他死了，陈荒年又要等十年，去下一个轮回找他。

　　想到这里，许弥坚定了要结束轮回的念头。他希望陈荒年好好地过完这辈子，哪怕没有他了，也要好好活着。

　　因为他无缘无故地哭起来，陈荒年就开了房门，坐到他身侧，小心翼翼地询问发生了什么。

　　许弥头埋进被子里，闷声闷气地说：“陈荒年，我死了，你还会等我十年吗？”

　　陈荒年一怔，苦笑道：“要。”

　　“十年，你等的下去吗？”

　　“十年的确很长很长，”陈荒年眼角有泪，“可十年也很短很短。”

　　十年太长，长到等待的那十年，他每时每刻都在思念，在绝望里挣扎，不断地给自己洗脑，才坚持下来。

　　这十年是一种折磨，是上天的惩罚。

　　因为他强行逆了天道。

　　十年太短，他和十九岁的许弥确认关系，又看着二十九岁的许弥离开。好像只是一眨眼，许弥就长大可十岁，也悄悄地离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