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放下背篓,里面的三条腊肉打眼得很。
时下拜师束脩需要一条腊肉、一坛酒、一升米,银钱若干。但是这地方穷,一般人家拜师只需要米和银钱。
陈秀才一瞧,脸上换了满意神色,拿腔拿调地说:“既是想入私塾,还需二两银子。”
宋清行了一礼,表明来意:“不知夫子这里可收小哥儿?”
哪知陈秀才当即拉下脸色,不悦地说:“哪儿有女子小哥儿入私塾的?莫不是枉顾礼法?实是有违圣人之训!”
宋清不知的是,陈秀才在县城比不上其他二人,盖因其收学生不看资质如何,专看家里条件和束脩。平日授课对条件好些的学生,便倾囊相授,在一干秀才中名声委实不好。
闻言,宋清不做多言,背上背篓意欲离开。
陈秀才妻子见人要走,赶忙说:“也不是不可,五两银子我们就收!”那可是三条腊肉哟,没几个学生家里肯拿这么多了。
宋清驻足,看陈秀才脸色。
他自是不会让沈之洲来这处进学的。本意不过是找个考过试的夫子,传授传授经验,也方便找人做廪保。
大平律法,地方性考试须得请本县廪生认保,保证考生不冒籍,不匿丧,不替身,不假名;保证身家清白,往上数三代没有娼优皂吏,本身也没有犯案或从事贱业。
满足以上条件才能报名考试。
陈秀才黑着脸一言不发,作默认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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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涉及科举的知识借鉴唐朝、清朝,改动颇多,不建议考究观看哦
第15章 入学
陈秀才夫妻二人怕不是第一次这般作态,一人唱黑脸一人唱白脸。
见宋清面色不变喜怒,拿不准这是什么个意思。该不会是嫌贵?这一下拿得出三条腊肉,说不得背篓里还有别的什么,看起来像是殷实人家。
“老夫是爱才之人,”陈秀才一手顺顺八字胡,慢条斯理地说道,“若那小哥儿一心向学,束脩晚一月给亦无不可。”
这是既想要钱又想要名声了。那曾、杨两个老掉书袋素来爱扬己露才,面上不耻与他相交,私底下不知道如何眼红他!
“不劳烦先生了,”宋清正色,“我家小哥儿是要进修礼义廉耻的,可不敢学成个沽名钓誉、视财如命的俗人。”
言罢转身就走,丝毫不管身后跳脚的陈秀才。
这话说到陈秀才痛脚了,那两个老不死就曾作文骂他爱虚名好财帛,奈何两人学问皆在他之上,他只能咽了这口恶气。
这黄口小儿不过是个庄稼汉,他还能忍气吞声不成?
这整个泞阳县只有三位廪生,童生考试可都得找廪生作保。那两个掉书袋规矩大的很,他就不信除了他还有谁会给一个小哥儿作保!
越想越觉得这庄稼汉不识抬举,当即拜访几位交好的秀才,将事情添油加醋一番,怂恿众人不要收这小哥儿作学生。
几人当面皆义愤填膺,表明自己肯定是与陈秀才同一立场的,绝不会收一个小哥儿做学生;回头想的却是若有几两银子做束脩,倒是可以教他两三分学问。
一众穷酸秀才心里如何想的,宋清全然不知,他刚从曾秀才家里出来。
曾秀才倒是没有做两面功夫,一听束脩是替小哥儿送的,当即委婉表示家里地方太小,学生已经收满了。
这般说辞倒也可以理解,年岁小的几个学生倒是没什么,可十四五岁的学生已然晓事了,有几人正准备今科下场,可不能乱了心神。
还剩下一个杨秀才。听人说杨秀才脾气古怪得很,收学生全看眼缘,要是不合他胃口了,知县老爷家的公子也照拒不误。
杨秀才家是一个独立小院,院门前有一棵柳树,附近住的多是贫苦人家。
宋清到了之后先向过往的行人询问,确定是这户人家才上前敲门。
与陈、曾两家不同的是,开门的人不是杨秀才妻儿,而是他本人。
杨秀才身着长袍,不过两只袖子挽到手腕处,手上还湿漉漉的,看起来比较不修边幅。
不等宋清作揖,杨秀才率先发问:“你这后生想作甚?”
见状宋清只好简单拱手,恭敬地说:“晚辈宋清,今日来拜访夫子,想送家中小哥儿到此求学。”
闻言,杨秀才啧啧两声,稀奇地打量片刻,询问道:“可是先拜访了陈秀才和曾秀才?”
“正是。”心里有几分担忧杨秀才因此发难,斟酌片刻,却还是如实回答。
“你倒是实诚。怎的别人不要的才往我这儿送?”杨秀才面上看着不像生气,没说收也没说不收。
“并非如此,”宋清退一步说,“陈秀才晚辈不好评价,曾秀才也是为其他学生着想,并非看不上我家小哥儿。”
听话里意思,这小哥儿像是读过书的。
杨秀才不搭腔,宋清只好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说道:“夫子请看,这是我家小哥儿昨日作的文章。”
之前两人一人只爱钱财,一人明确拒绝,导致宋清都没机会拿出沈之洲昨日修整过的文章。
瞧了开头,便神色莫辨地看了宋清一眼,这才往下翻阅。
半响,杨秀才正色道:“你今日恐怕不是诚心送人入学吧?”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若这篇文章当真是那小哥儿所作,即便廪生也不过是区区一个秀才,哪里还教得了什么?
见杨秀才已经猜到他的打算,宋清干脆和盘托出,将沈之洲的身世、他有这番举动的缘由都摊开了讲。
听完事情始末,杨秀才略微惊讶一番。
本以为小哥儿是他阿弟或是表亲什么的,没想到竟是他夫郎。一时间用更是稀奇的目光将宋清看了个遍。
宋清猜到杨秀才心里想的什么,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明日把人带来我看看。”这便是答应的意思了。
宋清作揖道谢,当即打算告辞离开。
“等等!”杨秀才将人叫住,见人像个榆木脑袋似的疑惑地看着他,没好气地说:“束脩都背来了还想背回去?”
“晚辈愚笨!”宋清赶忙赔不是,将背篓放下来,给杨秀才送到院子里去。杨秀才四十余岁,看起来身子骨也瘦弱,提起来怕是费力。
等人一走,杨秀才仔细看了束脩:三条腊肉、一坛酒、一升米。
他方才打眼一瞧,见上面是三条腊肉,还以为酒、米都是三倍的,没想到这小子精得很。
心里骂了句抠门,嘴角却带着一丝笑意。一手提着几样东西,放入灶旁的柜子里。想想又取了一提肉出来切。
放学生们回家没多久,他正做着饭呢宋清就来了。
菘菜、腊肉都炒好,杨秀才把饭食一一端进卧房。
“方才有人来了?”卧榻上倚坐着一个形容枯槁的中年妇人。
“有个汉子,想送他家夫郎来我这儿读书。”杨秀才走到床边,将夫人的针线放置在一旁,小心扶着人起来吃中饭。
“小哥儿?倒是没见过这样事儿。”杨夫人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也觉得有些稀奇。
见夫人好似对这事儿感兴趣,杨秀才唠家常一般,将方才发生的事儿仔细说了。
自打六年前两人独子去世,夫人身子便一直不好。这不前些日子吹了风,立刻得了风寒病倒了。
却说杨秀才前半生,杨父杨母二人起早贪黑卖包子供他读书,他也争气,头一次下场便拿了当年案首。
本想一鼓作气参加乡试,杨母身子却垮了。
一辈子供儿子读书,受尽亲戚嘲讽奚落,心里憋着的那口气在看见儿子考上秀才的时候终于散了,也就撑不下去了。
杨母一走,杨秀才丁忧三年期还未满,杨父也垮了。想着不能耽搁儿子考试做官,拖着病体撑了几个月,还是撒手人寰了。
双亲一走,杨秀才彻底绝了乡试的心思,难不成拖垮了父母还要拖垮妻儿不成?
一家人还住在柳树巷子。收了几个穷苦人家的孩子做学生,每月还能领官府禄米,日子倒也过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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