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寅发疯的时候,倘若叫任何人来,他的下场恐怕都不会太好。
哪怕前几次冬歉都是那个意外,可是他们方才在殿外,分明听到了厉寅在咬牙切齿地喊冬歉的名字。
今日,天子一怒,怒气全是冲着冬歉本人来的,和以往都不一样。
冬歉才刚走进殿中,殿门便从外面紧紧关闭,留下冬歉和厉寅两个人目光对峙。
厉寅抬眸看向他,供台上的烛光和佛像的金光混合在一起落在他的身上,格外压抑,形成一种强烈的割裂感。
“你来了。”,厉寅这会仍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过来这边坐。”
他的语气似乎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两样。
冬歉看了看他身边的椅子,与其说是椅子,反倒更像是一件刑具。
冬歉好歹也在东厂混了这么多年,又在监牢中执掌刑罚,对于此物自然是了如指掌。
这张铁椅上满是粗重的钉子,扶手上带着能将囚犯固定在上的手铐,犯人坐在上面,血液可以顺着椅子涌在地上,被他们戏称为“椅上喷泉”。
只是没有想到,此物居然有朝一日要给自己使用。
冬歉唇线抿紧,紧紧地望着厉寅,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而厉寅的笑容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两样,这副做派反而衬托的他这个人更加阴森恐怖。
看着那可怖的刑具,冬歉敛下眼底的漠然,嗓音微微有些发颤:“陛下.....”
“听话,坐过来。”,厉寅的眼前笼罩着一层黑雾,隐隐给人一种神智不清醒的错觉。
冬歉指尖蜷缩,脸色煞白,牙关都在打颤:“陛下....定要如此吗?”
厉寅笑容透着股冰冷:“乖,这是给不听话的人是教训。”
他的瞳孔犹如深潭一般,幽静森然,冷得可怕,压抑着深深的阴鸷和疯狂。
冬歉见厉寅无动于衷,咬了咬牙,只好狠下了心一般,一步步走过去,目光一眨不眨地望着那张铁椅上,走到它面前,转身,手放在上面,就要坐下。
锋利的针尖还布满了铁锈,倘若坐上去,必定血肉模糊,甚至感染至死。
冬歉咬了咬牙,闭上眼睛,皮肤离那骇人的钉子不过寸距。
就在这时,厉寅冬眼神忽然清明,眼皮狠狠一跳,咬牙攥住冬歉的脖子,猛地将他压在一旁的桌案上,眼尾泛着可怖的暗红,笑容惊悚:“今天的事,给朕一个解释,朕就放过你,嗯?”
冬歉呼吸不畅,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
良久,冬歉才毫无血色地看着他,牙关都在打颤:“陛下是想....杀了我吗?”
厉寅愣了愣,像是忽然被唤醒一般,缓缓收敛了点力道。
冬歉仿佛劫后余生一般,眼角沾着后怕的泪水。
他极少流泪,这也是厉寅第一次看他流泪。
他低着头辨认了好久才发现冬歉哭了,伸手拭去了他眼角的泪水,僵硬道:“别哭了,朕....放过你了。”
厉寅缓缓靠近他:“你就告诉朕,你是不是真的被那小子强迫出了感情?”
冬歉颤盈盈地掀起眼帘:“臣一直衷心陛下,对太子没有任何私人感情。”
“最好是这样。”,厉寅抽回了手,爱怜地看着他,“整个天下都是朕的,你也是朕的,所以乖一点,别想有二心,明白吗?”
冬歉下意识摸着自己被抓痛的脖颈,瑟缩道:“臣....明白。”
此刻,他发丝凌乱,脸色苍白,几乎脱力,整个人就像画卷中画师钟情描绘的病弱美人一般。
厉寅轻叹一声,扶起他,苍白的指尖触在冬歉的脖颈,轻轻摩挲着冬歉被他抓疼的地方,温柔道:“弄疼你了吧。”
明明方才可怖地犹如刚从炼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如今却又完全换了另一副面容,慈眉善目的,极为割裂。
冬歉被他弄得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张了张嘴,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妨事.....”
他这副乖顺听话的样子显然取悦了厉寅。
厉寅笑了笑,语气愈发温柔:“早这样听话就不用受罪了,不是吗?”
冬歉敛下眼帘,轻轻点头,眸中却藏着一抹幽暗的情绪。
厉寅便帮冬歉理好衣领:“今晚就不要走了,留下来陪朕,嗯?”
冬歉顺从应下。
与此同时,他的心里也在暗暗琢磨。
厉寅对厉北沉的心性知根知底,明白厉北沉知道冬歉又被厉寅召见,一定会不放心地守在外面。
所以,他才偏偏要留下冬歉,用这种方式来彰显自己的所有权。
他只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厉北沉,他所有的东西都是自己给的,他随时给,也可以随时收回去。
冬歉知晓厉寅的意图,便只好配合着他演。
不过.....以后确实要小心一点。
冬歉看着那张没有动用的刑具,略有些余悸。
这要是真坐上去,恐怕半条命都没有了。
就算今天厉寅心软了,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会再次发难。
厉寅这个人果然很疯,倘若招惹到了他,他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而这让人毛骨悚然的刑具,厉寅从始至终都没有唤人拿出去,估计算是一种无声的恐吓。
不过,他不会当真以为自己会怕这些东西吧。
冬歉的眸中闪过一道微不可查的暗芒。
他下给厉寅的药,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头疼只是第一步。
紧接着,他就会精神萎靡,渐渐失去自理能力。
他会让他眼睁睁地,清醒地看着自己失去一切。
......
夜色渐深,冬歉已经睡下。
他睡得并不安稳,小脸苍白,似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蜷缩着手指,眉心紧蹙,瞧着格外不安。
今日厉寅听到冬歉帮厉北沉搅和了选妃大典,气郁攻心,头痛发作,甚至不择手段地让下人搬来了刑具。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着,就算将冬歉折磨的浑身是血,也要让他彻底断绝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他以往一直觉得,冬歉对厉北沉,应当是恨着的,毕竟他是一个骄傲的人,怎么能够容许旁人将他当作男宠一样对待呢。
可是他也差点忘了,当初在悬崖下,也是厉北沉不顾性命将冬歉给救上来的,他有理由恨他,却也有理由害他。
尤其是在今日得知冬歉在选妃大典上的作为后,这种不确定性就更强烈了。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烦躁。
他近乎是不受控制地想要让冬歉立刻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再也不敢喜欢厉北沉。
可是当冬歉缓缓靠近他时,那种熟悉的,能唤醒他的理智的气息再次传来。
顿时,他就什么也舍不得对他做了。
再看到那张刑具时,他甚至有点后怕。
这刑具可怕的很,不知道折磨死了多少人,每一个都是经历了巨大的煎熬才流血而死,而他居然命令冬歉坐上去。
更令他烦躁的是,冬歉当真求也不求他,便毫无怨言地要坐上去。
明明在官场上如鱼得水,可是关键时刻,为什么连一点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殿中点上了沁人心脾的熏香,厉寅紧绷的神经这会好像终于被安抚下来。
冬歉的睡颜很安静,让他一时之间舍不得弄醒。
他知晓自己的血液里淌着暴戾的因子,容易做出无法挽回的事,可是一直以来,他都没有想过要去改变。
他一直随心所欲的做事,喜欢什么人就将他宠上天去,不喜欢了,甚至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将他处以极刑。
等情绪过去,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双手已经沾满了献血。
曾经他也有爱过的人,但最终的结果是,他亲手杀了那个人。
曾经有太医给他诊断,他或许患有躁郁症,发作的时候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很容易伤害到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
他对自己的情况心知肚明,自然知道自己这方面的问题。
但是往日,他从来没有在乎过这些东西。
只是根据以往的经验,同他亲近的人,往往活不过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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