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里没有一点疑问的成分,几乎是确定。
禾奚没有说话。
但像是要为了印证他这一句话,客厅墙角堆满杂物的地方在这个时候突然传出声响,一个圆头圆脑的东西顶开头顶的不明物体,从里面飞出来,慢腾腾飞到储应珣面前。
他只有一根线的嘴巴抿着,露出一个傻气的笑:“是的,他已经都知道了,剥离世界程序启动的时候,每过一秒宿主的身体都会重塑,重塑过程中记忆也会一起回来。而且,小3把储宿主的事也都告诉你的宝宝了哟。”
储应珣身体不易察觉地顿了下。
从这句话中,他无法确定系统都把事情透露到了哪种程度,禾奚又知道了多少。他目光微微移动,看到禾奚表情平静,也看不出一点反常。
系统原本得瑟的神情在看到储应珣的目光后猛然一收,揣着手往后飞了一点,战战兢兢说:“小3肚子有点饿,你们慢慢聊。”
说要去吃东西,却是直接飞回了杂物堆里,像跳水一样,一个扎子扎进去,瞬间就没了人影。
储应珣把目光重新放回到禾奚身上。
难得地,储应珣对当前局面一筹莫展,只能牢牢盯住面前的人,像是要用目光把禾奚融化在火堆里,但禾奚一眼都没有看他。
禾奚表面淡然,实际刚才心里早就过了一场腥风血雨的雷暴,脑子还有点乱,一下塞这么多东西进去换谁都不好受,他正盯着桌上的水杯,突然有人叫他:“宝宝。”
听到声音,禾奚转回了头,储应珣这才发现灯光底下的禾奚眼眶有点红。
储应珣看了眼墙上的表,低声对禾奚说:“过来,我想离你近一点。”
好像情绪顷刻被一根火柴点燃,禾奚皱起眉:“可我不想,我一点也不想碰你。”
禾奚几乎恨恨说完这句话,再没等多说其他的,他猛然看见凳子上的男人将手腕上的绳子扯开扔到了地上,紧接着慢慢弯腰解开了腿上那一根。
禾奚转身就想跑,然而储应珣只用走几步就追上来把人抱住坐回到椅子上。
禾奚挣扎几下就全然没了力气,任他拉着自己,只听储应珣叹了口气:“你能想起我我很高兴。”
禾奚身子微微一僵,趴着没抬头,储应珣低头在禾奚耳朵上碰了下:“宝宝,你都知道什么了?”
怀里的人没出声,储应珣也就没再问了,知道禾奚很倔,只要他不想,想从他嘴里撬出东西来难如登天,于是他低下头自顾自地说:“其实最开始我没有想要杀禾文旭。”
“我妈虽然爱钱到不择手段,但也胆小,她不敢教我杀人,所以我一开始没有这样想,只是禾文旭在我面前晃太久了,只要看到他,我就想起你被绑的那两次。第一次我不在,第二次我知道也晚了,之后呢,要是我再护不住你怎么办,要是我一去学校,你又被绑到我不知道的地方……我只要一想就没办法。”
储应珣搂紧怀里僵硬不动的禾奚,每到冬天他都会这么用一个毯子把禾奚裹住,再在外面抱住捂着:“也是他让我发现我有多禁不起激。”
“那一秒我就想着,这个人不能留。这个想法在脑子里过了一下,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做错了事,那时候不是很害怕,只是在担心你怎么办——最后我想,不能让你知道,你这么心软,会一直等我。”
“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没办法完美的、妥贴的、不伤害任何人地做一个决定,甚至我比很多人都要冲动。你太好了,我不能拖着你。”
禾奚发出很小的嗡嗡声:“滚……我不想听了。”
储应珣笑了下,又用嘴唇贴了贴禾奚的脸颊,然后目光抬起落到空中,没有具体的定点:“第一次看到你的视频,是你和同学一起出校门,你们打闹说笑,你笑得很漂亮,我当时感觉松了口气,觉得太好了,你没有因为我受影响,我把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后面就觉得,太难熬了,怎么这么难熬。”
“有时候我在窗边站着,看到外面下暴雨,很多次以为自己死了,睁眼一看,还在牢笼里。”
禾奚眼里扑簌簌地掉下来一滴水珠,再慢慢的,一塌糊涂地流得越来越多:“那时候,我都不记得你了。”
储应珣感觉脸侧烧得难以忍受,还想禾奚的眼泪怎么这么多,直到他侧头看到玻璃橱柜上自己通红的眼眶,才后知后觉原来不止禾奚一个人难过。
他抬起禾奚的脸颊,想到视频里禾奚跪在救护车上的纤瘦背影,闭了闭眼:“你很辛苦,所以忘掉也没关系。”
禾奚手指抖了下,轻轻揪住储应珣身上的衣服,脑袋抵着储应珣的脖子做出轻微的晃动幅度,是一个摇头的动作——不想忘掉。
那两年,禾奚只是随口一句地板滑,不过一天晚上进门便发觉门口垫上了一块防滑地毯,有次起夜被柜脚撞了下额头,禾奚自己都没放心上,转眼就忘,是在某一刻看到柜角有人用胶带将一块海绵棒绑上去,才恍然想起自己有一晚被磕到过。
储应珣身上装了程序,只要在禾奚身上发生过的事,他总会默默地、没有任何刻意地记住,并且不宣扬,也不需要禾奚知道——再没有人会对他这么细致入微,即使有,也晚来了一步,而在禾奚这里没有后来者居上。
储应珣能记住他的口味,能因为他身上大大小小的毛病,大晚上挑灯搜各种资料,历来国外国内的病症全都看一遍,然后在日记本上记密密麻麻的十几页,能在晚上冒雨跑几条路的药店,买禾奚平常需要的那款药。
储应珣只要在他身边一天,禾奚就能确定,哪怕有一天自己落魄不堪千疮百孔,储应珣也会一如当初对他掏心掏肺,把他挡在自己的衣角里。
在看似风光,实际亲爸爸一天到头不在家的禾家长大,禾奚最需要的就是这份陪伴和在乎,他要的一直以来只是陪伴而已,他想要有人眼里坚定不移地只有他一个。
所以他不能忍受储应珣有一天疏远,不能忍受储应珣推开他。
储应珣觉得这样是对他好,是不耽误他。
这样自以为是替他做决定。禾奚不需要,也不能理解。
“十二岁的时候,”禾奚皱了下眉,慢吞吞地说,“我爸爸想把我送去其他地方读书,但他当时在那里工作忙,不能和我一起去,就想把我一个人送过去,他觉得这样是对我好,可没想到我去了以后总是生病发烧不开心。”
禾奚抬起眼睛看储应珣:“我讨厌你们擅自做决定,你和我撇清关系,自己一个人去坐牢,也觉得是对我好,为什么总是要自以为是?”
“那天你走了……爸爸也没了……你们没有一个人想过,只剩下我一个人该怎么办。”
哭过的眼睛像清晨的湖泊,水蒙蒙的看不清到底有多深:“我那天还在发烧,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在意吗?你让我自己走,还说我让你窒息,我太恨你了。”
最后一句的声音很轻,本就不怎么能听清,还被淹没在了剧烈的震颤声中,天地震了震,储应珣眉心一凝,搂紧禾奚的后背把眼一抬,只见窗外雨幕扭曲大树狰狞狂舞。禾奚也感觉到了,他扶稳储应珣的胳膊,眼睛慌乱地看了看,以为要地震。
但是桌子上的水杯还有物体都没有要掉下去的迹象,也没有任何移动的痕迹。
在让人心悸的不知名声响中,又多出了一点窸窣的动静,杂物堆里的黄色石头迫不得已钻出一颗脑袋,睁着眼睛提醒道:“没有地震,只不过宿主和宿主的宝宝马上要从这里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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