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人言重了。”谢见君温温和和地将人扶起来,“本官谢过您一番心意,只是内子性情淡泊,本官年少追求时费了不少功夫,得来自当好生珍惜,不负他数年来的相濡以沫之情。”
“是是是... 大人与夫人伉俪情深,下官甚是羡慕。”宋昀抹了把汗,颤颤地恭维了两句,心里却止不住拆起台来,这都把堂堂朝廷官员赶出门了,还性情淡泊,莫不是这位左丞大人惧内吧。
谢见君正想借着此事儿,打消某些人试探着想往他府里塞人的心思,遂他明知宋昀会错了意,也没有多做解释。
往后又过了几日,甘盈斋上京分铺终于开了。
此次卖的是橘子罐头,如今临近年关,这东西紧俏着呢,每回打南丰过来的商船都只载数十筐,一落在码头,立时就被官宦豪绅家的小厮接走,寻常百姓见都见不着,更别说吃了。
云胡拿来做罐头的这些是青哥儿送来的,他们家包了条商船,专门从南往北倒腾这些鲜货,故而供货也方便。
因着铺子开在了上京,卖的又是南丰来的新鲜果子,罐头的价钱水涨船高,单单只是橘子罐头,就是一百文一罐,还有跟着一起供给的红莓,这玩意更是少之又少,遂一小罐便要卖三百文。
原以为这样的价钱恐会没人买账,云胡定完价,心里也直打颤,临着开张前,他在神佛跟前虔诚地拜了又拜,哪知开张头一日,靠着提早宣传的先机,得了消息的百姓们纷纷循着味儿来了,将整条街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好不热闹。
云胡没成想生意能做得这般火热,招来的人手不足,又没时间现培训上岗,索性他就自己上了,连休沐在家,盘算着过来瞧两眼的谢见君,见状也跟着忙前忙后,一点官架子也没摆。
他摆也摆不起来,云胡丝毫没有半分自家那位夫君是当朝新贵,陛下跟前大红人的意识,使唤起人来一点不含糊,谢见君更是听话任摆布,说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连搬坛子这种粗活都不兴犹豫。
宋沅礼家的小厮得了青哥儿吩咐,前来买橘子罐头尝尝鲜,排了小半个时辰的长龙,好不容易挨着柜台,认清布帘后忙碌的人影是身着玄青常服的谢见君时,吓了好大一跳。
“左左左左丞大人,您怎么在这儿?”
“我我我我不是左丞大人…”谢见君学着他的磕绊模样,莞尔笑道,瞧着他面露迷惘之意,又一板正经地纠正道:“我是小云掌柜的夫君。”
“啊?”小厮一怔,继而讷讷地点头,心道这难不成就是左丞大人同他夫郎的闺房乐趣?
云胡听了这话,手肘不轻不重地杵了下稚气满满的谢见君,“快别逗人家了。”
“如何?我是你夫君一事儿这般拿不出手?还不许我与旁人说?”谢见君故意曲解他的意思,预料之中云胡面色绯红,抱着算盘快步消失在他面前。
小夫郎脸皮薄,听不得这般不害臊的话,他越是腼腆害羞,谢见君便越爱逗他,整个人追在他身后,赶都赶不走,像只拼命摇尾巴,用以获得主人垂怜的大狗子似的,好些人来铺子里都瞧见了。
于是京中便改了话头,说左丞大人倾慕之情过甚,夫人不堪其扰。
云胡听了这话就要反驳,谢见君反倒乐在其中,还劝他这外面说什么也无妨,日子总归是关起门来自个儿过,若事事都要受外人影响,可得有多累。
云胡虽觉得这话也在理,但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使唤他了,有时见他来了甘盈斋还主动赶他走。
一来二往,京中又传左丞夫人厌烦这位大人了。
谣言越传越离谱,云胡澄清不过来,终是歇了心思,安心地顾着自个儿的事情。
上京下过几场雪后,便正经入了寒冬,王喜从甘州传信来,说曹溪分铺的生意如今红红火火,有满香楼这个大客人在,合意果不愁卖,有时供应不及,还会被商户变着法子地催着要货,他当下要在甘州曹溪两边来回跑,不过有周时雁帮着解忧,尚且能照顾得过来。
两间铺子的账本随书信一并被送来上京,云胡扫过了两眼后就丢给昌多去核算,他在甘州时便有意培养昌多负责甘盈斋的生意,到这儿也不例外,昌多这孩子跟在身边多年,品性秉直,性情端正,他用着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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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至,朝中六部都忙了起来,就连平日里最闲的礼部也忙着接待前来进贡的外使,筹备年末的祭祀和除夕盛典,整日里大伙儿步履匆匆,寻常时候碰面,尚且能搭上句话,唠两句闲磕,如今点点头,就算是打招呼了。
谢见君到底知道季晏礼先前为何说他这会儿有的忙了,打前几日,尚书大人方旬便以偶感风寒,身子不适为由请了病假,圣上感念其年事已高,身子骨不似年轻时康健,不仅给赐了补品,容他好生在家歇息,还许太医入府给诊治调养身子,遂这户部一应事务,就都落在谢见君和右丞身上。
这年关下要招抚安置流民,要蠲免受灾之地的积欠赔累的赋税,还要从国库掏钱出来抚恤救济贫老的百姓,权量市籴,评估物价,以及将各地呈报上来的税赋名册整理入库。
他成日里窝在座椅上几乎不动弹,只恨不得自己能分出三头六臂来,不过三五日光景,人眼见着都憔悴了不少,宋沅礼从他跟前经过,打趣了两句,转日就被丢了半山高的文书,美其名曰“身为户部主事,理应为圣上分忧”。
这理由寻得合理合规,宋沅礼只得咬碎了牙往肚里咽,抱着能将他淹没的文书,在一众同僚幸灾乐祸的揶揄声中,被谢见君当牛马一般使唤。
赶着朝中封印,京里出了一件大事儿。
季宴礼上书告发东骑将军吴道言为表军功,铤而走险谎报杀敌人数,贪污受贿、跋扈渎职。
他这次弹劾的证据准备地极为充分,不仅将那位前来通风报信的吴道言府中下人带到崇文帝面前,更是把贪污账册一并呈给了崇文帝。
崇文帝当场震怒,连发了好几道诏书,将吴道言召回上京问罪,罢撤官职,没收家产,于午门前斩首曝尸。
刑部顺藤摸瓜,几番追查下来,竟发现兵部侍郎等在内的一百三十二名官员也都牵涉其中,他们这些人擅用职权,结党营私,贪墨军饷,致使北境将士食不果腹,衣不暖体,不但打了败仗,还平白丢了城池。
涉及到皇权动荡,崇文帝自然不肯姑息,遂所有涉案官员,一律与吴道言同罪处置。
午门前一连喧嚷了好几日,直到年前才清静下来,朝中乍一缺失了这么多官员位置,年后开印,太子和三皇子指定又得争上些时候。
但上京城的百姓们哪里知晓朝中的明争暗斗,热热闹闹的年味一出来,这股子阴沉的萧条劲儿便被冲淡了去。
第242章
云胡也在忙着过年, 今年不同于以往,谢见君升了官,又回了上京在崇文帝手底下做活, 自然少不得要同京中的官员交际走动, 刚入腊月, 府中进进出出送年礼的车便没停下, 登门的拜帖更是如雪花一般络绎不绝。
许是打听到左丞大人的弟弟耽搁到如今年纪, 还尚未定亲, 前来拜访的官眷们,但凡家中有适龄的孩子,便都有意无意地探云胡的口风,想趁此机会跟谢家攀上姻缘。
别看这谢见君农家子出身,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身世背景, 但奈何人家命好,去服徭役还能攀上师文宣, 师文宣是何等人来?当年为避风头自请下放到衢州做知府, 回来还照样能做吏部尚书, 崇文帝的肱股之臣。
别看只是三品, 可朝中什么大大小小的事儿,不得过问他老人家?谢见君做了他的得意门生,往后的日子别提得有多顺当了。
一个个都精的跟猴事儿,哪能看不出这点道道儿?谁能把他那个拿着最是要紧的弟弟给娶回家, 谁就能平步青云上九天。
满崽硬着头皮跟着接待了几回,看清这群人是奔着自己而来后,果断借口要陪昌多去祭拜他爹娘, 一大早躲了出去。
几日连绵的大雪,压断了枯枝, 人踏上去,踩得咯吱作响。
满崽跺了跺被冻得僵硬的脚,呼出两口白汽,见昌多围跪在两处高起的土丘之间默默地添土锄草,他极轻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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