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陆先生(32)
两人走到一边,韩滢低声说:“对于那三年,我真的很抱歉。”
骆文承说:“其实你不必向我道歉,这件事,我确实有一部分责任,那三年牢也不算完全冤枉。”
韩滢对上他平静淡漠的眼睛,不禁说:“你……真的变了很多。”
“经历了那么多,总要长大的。”骆文承的目光落在她的断腿上,“这件事,其实是我需要向你道歉。”
韩滢顺着他的视线看下来,苦笑一声:“跟你没关系,当年我被撞之后,大约骆文俊觉得不太满意,在我的药水里动了点手脚。”
当时的情况是真的有些危急,骆文俊动了她的药水,可能打的主意是要她的命。
她一死,骆文承判刑会重得多,甚至在当时一面倒的舆论下,基本会是死刑,而骆文俊也会因为失去了唯一的亲人而在骆家过得更好。
但是她命大,最后只感染坏死,丢了一条腿,命却是保下了。
“可笑吧,我把他当亲弟弟,他却要我的命,可能这就是报应吧。”
“报应?”
韩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有一件事,我曾答应过我的母亲永远都不会说出口,哪怕是当初对骆文俊,我也没有透露过半个字。”
骆文承微微蹙眉,他有种预感,这个故事背后,和他有关系。
韩滢继续说:“我最小的舅舅十几岁的时候肚子里长了瘤,恶性的,但如果当时做手术的话,是有机会活下来的,但是我外公外婆当时很穷,家里儿子又已经很多了,所以他们选择放弃治疗。
但我小舅舅不知怎么知道了这件事,他想要活下去,他跟外公外婆闹,但是没有用,家里就是拿不出钱,所以他决定自己挣。
但是他仅仅小学毕业,能干什么呢?他最后决定铤而走险。”韩滢停顿了一下,“他加入了一个人/贩/子团伙。”
骆文承瞳孔微微一震。
“他盯了那个乡下的卫生院很多天,里面有几个产妇,什么来历,都摸得差不多了,但他一直不敢动手,直到那天来了几个人,里面那个产妇快生了,他们好大的派头,很富有,把卫生院上下指使得团团转,弄得很混乱,我的小舅舅就心一横,趁机动手了。”
“那个被他偷走的婴儿就是后面来的那个产妇的孩子,就是骆文俊。
但小舅舅把婴儿偷出来就后悔了,他才十几岁,他很害怕,他把婴儿抱回了寡居的大姐,也就是我的母亲那,支支吾吾地就是不肯说婴儿的来历,后来被逼急了才说出了事情始末。
我的母亲也很害怕,因为这个婴儿显然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但后来一打听,那位派头很大的富人却没有丢孩子,很早就离开了卫生院,倒是有一对外地夫妻丢了孩子。”
韩滢苦笑一声,不敢看骆文承的眼睛:“我的母亲和舅舅当时以为,舅舅就是偷了那对夫妻的孩子,你知道,外地人嘛,看着又穷,一没钱,二没人脉,报案了也不会得到重视,又跨了大半个城市,他们根本找不过来……”
“你们就没想过自首?”骆文承突然说,“哪怕偷偷把孩子还回去也好。”
他慢慢抬起眼,眼眶已经是微微红了。
他以为自己听到这样的故事,会无动于衷的。
前世他曾想方设法打听调查过,只找到了零星线索,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只知道母亲病故,父亲远走,当时他也只是遗憾,只是为那对夫妻感到可惜和同情。
他从小也是有父有母有兄长的长大,虽然那个父亲的宠爱是为了养废他,虽然那个母亲总是在人后谩骂虐待他,虽然那个兄长也是个垃圾。但这些家庭角色,他生命中都有过。
他并没有太多的,身为孤儿的自觉。
死后重生,他对这些看得更淡了,甚至没打算去寻找自己那位父亲。当初打骆文俊闷棍,口中抱怨何梅毁了他的人生时,其实更多是出于对骆家的恨。
然而此时此刻,听到韩滢说“一没钱,二没人脉,报案了也不会得到重视”这样的话的时候,他的心里竟然狠狠地疼了一下。
第一次有这样清晰的认知:那对二十多年前,失去孩子惊恐失措求助无门的夫妻,是他的生身父母啊!
“你知不知道,你的舅舅偷了骆文俊,骆文俊的生母就偷了我,我的……我的父母丢了孩子快找疯了,我的生母刚生完孩子就到处跑,又急又怕,病倒了,很快就去了!”
骆文承说到最后,竟隐隐也感觉到一丝切肤之痛,惊急到病故,他那位母亲,当时一定很无助吧?
她死前最后一刻,是否还在牵挂她的孩子?
“哪怕,哪怕你们把骆文俊还回去,他们找到了孩子,自然就不会再找下去,她很可能就不会死了。”
韩滢也红了眼,哽咽地说:“我们不敢自首,也不敢把孩子还回去。”
“为什么?”
“我小舅舅是加入了那个组织啊,他作为一个新人,并没有把个人信息交代太清楚,骗人说他是孤儿,那些人可能也没有去查证,他中途退出了逃跑了,因为没有接触到什么机密,那些人可能也懒得追究,但如果牵扯出别的事,那些人找上门来怎么办?”
韩滢含着泪看着骆文承:“舅舅没有几天好活了,母亲带着我独居,外公外婆年纪都大了,我们不敢冒险。”
骆文承愕然,片刻后有些滑稽地失笑一声。
所以这件事,因为骆家没有找孩子,因为偷孩子的没敢声张,孩子也没出手,就这么被压了下去,唯一寻找孩子的两夫妻根本掀不起浪花,很快还死了一个。
直到十七年后,海宁首富骆家家主发现小儿子和自己的血型对不上,才把这件事重新掀了出来。
骆文承往后退了一步,有些失力地靠在墙上。
韩滢从包里拿出了一张折起来的纸:“我小舅舅日夜担惊受怕,良心也很受谴责,病情恶化得很厉害,一个月不到就去世了,死前,他留下了这个东西,记录了当年卫生院里那些产妇的一些信息。”
骆文承眼帘颤了颤,看着那张纸。
“你,你如果想找你的父亲,这个可能会帮得到你。”
骆文承看着那张纸,久久没有动。
“现在拿来,还有什么用……”他声音低到几乎听不到,去找人吗?
找到人,父子相认抱头痛哭,然后半年之后再让他老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命运真是可笑,想找的时候找不到,他已经放下了,已经在做坦然面对死亡的心里建设了,却又跳出来一个牵挂。
但是他最终还是接过了这张纸。
薄薄的一张纸,却重得好像能压折手腕。
韩滢什么时候走的他不知道。
陆崇什么时候来的他也不知道。
当他看到陆崇关切忧心地看着自己,用温和的语气问他怎么了的时候。
他感觉手上这张纸,又变成了一块石头,直直砸进他的心底。
把他一直以来伪装得那么平静的心境,砸得一塌糊涂。
“先生……”他看着陆崇英俊关切的脸,那眼中和煦担忧的光芒,无助地朝陆崇倾去,靠在他的肩头,小声地几乎听不见地说,“先生,我该怎么办?”
但陆崇听见了。
他也听出了他声音里的无助,惶惶,不知所措。
他的心就微微揪疼了一下,抬手轻轻环住他的肩膀,摸摸头,低柔声线缓缓安抚:“出什么事了?韩滢跟你说了什么?告诉我,我来解决。”
不,你解决不了。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好得我越来越感觉到舍不得。
“先生……”
“嗯?”
“人为什么要有牵挂?”
这明明是世界上最狡猾的东西,想方设法地牵住你,挂住你,搅动你的心,让你纠结,彷徨,不敢拿起,又舍不得放下。
第50章
“人为什么要有牵挂?”
苦闷痛苦的问话, 让陆崇心中一滞, 他低头看着靠着自己的青年, 眸色复杂。
他的手甚至攥着自己的衣摆,用力得指骨发白,血管清晰可见。
陆崇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此刻的脆弱和依恋。
他隐隐约约意识到有点东西脱离了控制, 不, 并不是隐约,而是可以确定了。
他垂下眸, 手掌微微用力, 最终还是没有推开怀中的人。
两个大男人在法院大门不远处搂搂抱抱, 很快引来了许多明里暗里的注目。
陆崇并没有在意那些, 倒是骆文承逐渐冷静下来,发现自己靠在陆崇怀里, 两个人就差贴在一起了, 忙退开了一步,赧然地说:“先生,抱歉。”
陆崇正要说话,一旁等了老半天的周一山终于找到机会上来说话:“先生,北城那边来电话了……”
然后骆文承就看到陆崇脸色有些变了, 并不是那种发生大事的凝重, 而是立即进入了一种认真对待、将一件事放在了首要位置的状态, 若说陆崇先前至少有七八分心思在自己身上,但周一山话一说,那几分心思就被通通扯走了。
骆文承没来由地有些心慌, 所以在陆崇叫周一山送自己回去的时候,他几乎是想也没想地抓住了陆崇的手:“先生我也去。”
这话说出来,不仅陆崇愣了,骆文承自己也愣住了。
他在说什么啊,陆崇有正事,自己跟着算什么?他从来很有分寸,不过问陆崇的任何事,这实在逾越了。
但大约是还没彻底冷静下来,又或者是还陷在生离死别时那不舍不甘的想象中,他抓着陆崇的手,就是任性地不想放开。
他甚至想,触怒陆崇,让他给自己泼一盆冷水也好。
他自暴自弃地等着陆崇露出不耐不悦的表情,但陆崇只是低头看着被抓住的手,体温正从那里传递过来,他动了动嘴,眼神变幻了几下,最终说:“那好,你也跟来吧。”
骆文承愕然。
周一山更一脸意味深长的表情。
他怎么觉得,这两人之间味道有点不对了?
他很清楚北城那边不是什么大事,骆文承要跟着去,先生答应他去,都不是什么出格或奇怪的事,但这两人的语气还有眼神怎么都这么奇怪呢?
坐在车上,与陆崇隔开一个人的距离,闻不到那草木般清冽的气息,骆文承才真正冷静下来。
他刚才怎么那么冲动呢?
要是陆崇真的生气了怎么办?
他胡思乱想着,一边又是想不要作妖,不要打破现在的相处模式,好好过日子不好吗?一边又是想,就这样平平无奇地过完剩下半年,你真的甘心吗?还不如豁出去,陆崇对你这么好,这么有耐心,或许,或许……他也有几分那种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