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陆先生(8)
他目光往楼上飘了下。
骆文承注意到这抹目光,也跟着看上去,心想,刘伟志不可能无缘无故来帮自己,半个月来就没见他特别照顾自己,今天反常,大约是受人之托。
是……受那人的托付吗?
骆文承心下不由自主地激动起来。
二楼包厢的窗是单向的,但仔细看也能看到窗户里面影子,骆文承顺着刘伟志的目光就看到了那VIP包厢窗口站着的人影。
模糊的身影,透着一丝熟悉,骆文承忍不住想笑,他其实还记着自己吧,忽然表情就是一僵。
脑海里的思维跟蓦然放电一样,闪了一下。
透着一丝熟悉……
恍惚间,仿佛又看到那抹从车上走下,逆着刺眼车灯步步走来的高大身影,彼时他压着骆文俊,趴在冰冷的地面,周身尽是玻璃渣,痛得浑身麻木,懦弱地祈祷这个人是来解救他的救星。
但是又仿佛听到骆文俊炫耀的话语:“……那段时间,我在医院里养腿,陆九爷来复查眼睛,我找尽机会去接近他,他那么冷的一个人,却从来不拒绝我,总是对我温柔关切地笑。”
是你啊……
有些事情想明白很容易,骆文承怔怔地想,原来是你啊。
陆九爷,陆崇。
一饭之恩的独眼恩人,他仇人的最大靠山,前面那个,他念念不忘,后面那个,他耿耿于怀。
原来都是你啊……
他低下头,脸色苍白,连嘴唇上也没有血色。
心脏那里有点难受,有点失落,不明显,但呼吸间都牵动着。
他看着手里绚烂夺目的七色彩虹,自嘲一笑,说:“多谢经理,不过不用麻烦阿K老师了,不就是一杯酒吗,何必让大家扫兴。”
他深吸一口气,仰头一口气喝下来,几乎封闭口鼻的酒精味让他有一种被溺毙的错觉。
就像那时盖在脸上的层层纸巾和海水般灌下来的酒水。
他闭上眼,狠狠挥开那些画面,然后一把把杯子磕在玻璃矮桌上,杯底剩余的冰块跳了几跳。
场面顿时一静。
骆文承沉重地喘息,呼吸间尽是酒精浊气,心脏跳得要疯掉,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仿佛下一刻就会爆炸。
骆文承睁开眼,缓缓放开杯子,慢慢直起身子。
“还要喝吗?”他勉力维持声音的镇定平稳,淡淡地问,实际上他这一刻看眼前的人也好物也好,都是飘着的,扭曲的。
他觉得自己也快飘起来了。
然而在众人眼里,骆文承这一杯喝下去,白皙的两颊立即染上红霞,他表情淡淡煞是冷漠,偏这会儿脸颊到耳根肉眼可见地慢慢透红,像一块清透的美玉沾染了血色,透出一股激烈的妖艳美感。
便是那一贯清淡的瞳孔中也被酒精逼出水光,衬着眼白边缘慢慢扩散出的猩红血丝,在酒吧缤纷的灯光下,熠熠生辉,夺人心魄。
众人一怔,有人叫好,有人看红了脸,刘伟志有点意外又有点无奈地看着骆文承,朝楼上抱歉地摇头,他给人解围了,但对方不接受他也没办法。
……
二楼包厢。
单向玻璃后面,高大挺拔的男人站在窗前,目光落在下面青年的眼睛上。
冰冷的眼,涨红的眼,倔强的眼,他看到了里面压抑着的火焰,一蓬一蓬地爆发,又被其主人死死按压下来,那么的漂亮又……无助。
男人目光迷离了刹那,似乎想起十分久远的某些事情。
第13章
下方,一直没出声的卫兴恒抬头看了骆文承一眼,目光便离不开,从骆文承的脸上一直滑到他那银色马甲包裹的纤瘦腰肢,眸色就沉了。
张东脸色很不好看,骆文承透出来的淡然和不屑激怒了他,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假货,在他头顶作威作福这么多年!现在谁不嘲笑他捧着一个假货这么多年,说他眼睛被屎糊了?他咽不下这口气!
他铁了心要看骆文承出丑,甚至不管刘伟志就站在旁边,冷笑道:“这儿还有一杯呢,不过如果实在喝不了就算了,我看这份工作还是不适合你,咱们兄弟一场,你还是跟我们走吧,有我张东一口饭吃,就有你骆文承一口汤喝。”
骆文承看着他轻笑一声,又去拿酒杯。
“这杯酒我替他喝。”
卫兴恒突然站了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他端着那第二杯七色彩虹,目光灼灼锁定骆文承,慢慢地说:“这杯酒我替他喝。”
赵建平脸色一变,张东拽了拽卫兴恒的衣服:“你干嘛?玩得正开心呢!”
骆文俊不好说话,但他敏感地从卫兴恒眼里捕捉到了什么,这让他眉头沉了沉。
卫兴恒不为所动,举着酒杯对骆文承示意了一下,抬头平稳而豪气地将一杯酒喝尽。
除了冰块,一滴不剩,而他连表情都没怎么变过,仅仅是有一丝脸红。
“好!”周围人喝彩,卫兴恒高大英俊,穿着贵气,替人挡酒挡得如此爽快豪迈,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骆文承却依旧在状态外。
他看着卫兴恒,其实目光根本没落在他身上。
卫兴恒拿起外衣走出来,来到骆文承身边:“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
逼近的气息,灼热的视线,骆文承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慢慢露出一个笑。
卫兴恒呼吸一滞,眼神更深,他和骆文承认识比较迟,但也一起读了初中和高中,从来不知道这个人对自己有这样大的吸引力。
骆文俊看看他们两人,咬了咬下唇,过去想搀扶骆文承:“兴恒哥,还是我来照顾我二哥吧。”又对刘伟志说,“经理,这里有没有休息间,我二哥这样还是休息一下比较好。”
他没忘了今天的主要目的是等陆九爷,目标还没出现,他怎么能走?
刘伟志还没有说话,骆文承就抽出手臂:“我好得很。”
他淡淡地看着骆文俊,“你今天带这些人来,不就是想证明我没本事,找的工作也是个混日子的,最终只能靠别人养活吗?”前世也是这样,他从窗口摔下来没摔残,便没跟去医院,慌慌张张地离开了,后来却酒精中毒,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来,心中又恨又怒,但也确实不敢再招惹这些人,远远逃开自己找工作去,但每找到一份工作,这些人就会出现搞破坏。
张东,赵建平,骆文俊,一个又一个,谁也见不得他过一天痛快日子,卫兴恒虽然没直接出手,但他一直都在冷眼旁观,看他的热闹。
没一个好东西!
他好手好脚一个人,硬是找不到工作,赚不到钱,最后沦落到捡破烂、睡大街,天天为点吃的被人揍过来打过去,年纪轻轻就染了一身的病。
想离开海宁吧,没钱,身份证也丢了,又能去哪里?天大地大,没有一个能够容得下他的地方,受尽了歧视。
他恨这些人,最恨的是骆文俊!
他扭头盯住骆文俊。
不就是给那谁当玩物当了三年嘛,人前一面人后一面,猖狂到没边了,都敢搞人体研究了,想到那瘫在床上没完没了试药的几年,骆文承心中一片冰冷。
骆文俊,你凭什么呢?
不就是抱上过一条金大腿吗?
骆文承的目光太可怕,骆文俊瑟缩了一下,连忙解释:“二哥,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这里不适合你,还是让大哥给你找一份更好的工作吧。”
骆文承点点头,别人还以为他被说动了,他接着却说:“让你担心倒是我的不是了,不过谁让我以前太草包了呢,这样吧,我就让你看看我的业务水平,免得你老是替我担心这担心那。”
他双颊酡红,咬字却很清晰,看不出来像醉了的样子,又轻快地对众人道:“你们都是客人,既然质疑我们酒吧的服务质量,一会儿就请帮着作见证吧。”
他对刘伟志说:“经理,我想借吧台一样。”
刘伟志看他一眼,笑着说:“你自己发挥吧。”
骆文承维持着脚步的平稳,朝吧台走去,除了脸红了点,谁也看不出来他早已经醉了。
吧台那边今天只有阿K的两个酒吧徒弟,骆文承跟他们笑道:“要借用一下两位的地盘了。”
两人早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这时候都很和气地让出位置:“这是要调酒吗,要帮忙吗?”
“谢谢,需要的话我会提的。”
骆文承咬咬舌尖,压下头脑中的混沌,洗干净手,示意骆文俊坐下来:“想要喝点什么?”
骆文俊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着骆文承:“你这是要调酒?”他皱眉说,“二哥,你别逞强了。”
骆文承只当没听见,他对面将调酒用具雪克杯、盎司杯和一只鸡尾酒杯放在面前,然后往雪克杯里加了几块冰块,说:“既然你不选,那我就自己决定了,来一杯蓝色夏威夷?”
他径自取了白朗姆酒倒了二盎司,接着是蓝橙力娇酒、牛奶、菠萝汁等,他的动作非常果断利落,只最初扫了一眼那些酒水饮料,之后就没怎么再看,手一伸就取到了自己需要的酒水,瓶口一倾一起就倒好了,是一盎司就一盎司,是半盎司就半盎司,不多不少,不满不溢,简直比机器还精准,偏偏这果决之中又蕴含了一种说不上来的优美感,十分的赏心悦目。
第14章
从开始倒酒,骆文承眼里就只有自己眼前的这些酒水和器具,身边的一切都不在乎了。
他倒完材料合上瓶盖,单手摇晃起雪克杯,他的动作并不浮夸,没有某些调酒师那样背后传杯、胯下传杯之类的花样动作,但手臂摇摆振动间从容不迫,极富节奏感,杯中冰块和液体撞击的声音清脆整齐。
众人正琢磨着那颇具妙意的节奏感,骆文承却忽地一撒手,眼看雪克杯要从手中飞脱,下一刻却是圆滑无比地绕过他的手背又回到他掌心,他手掌翻飞、手指舞动,胖嘟嘟的杯子简直像只润唇膏一样温顺地在他掌控下忽正忽反、腾跃旋转着,每每似要脱手,下一刻又似被无形的黏力拉回去。
那动作,真叫一个凌厉漂亮,行云流水。
无论是找茬的赵建平等人,还是周围纯粹看热闹的,都渐渐看出了门道,原先笑闹的态度也收敛起来,那两个调酒师更是看得目瞪口呆。
原来雪克杯还能这么摇?
最后骆文承一个收手,揭开杯盖,动作利索地将酒液滤进鸡尾酒杯,浅浅乳白色的液体倒进玻璃杯中,其中一缕缕浅蓝犹在旋转,仿佛柔滑的绸带,骆文承又倒了半盎司汽水轻轻浇上去,将一片菠萝片嵌在杯口,微笑着送到骆文俊面前:“尝尝看。”
骆文承一揭开雪克杯,香气就弥漫出来,有牛奶的醇,有菠萝汁的酸,有汽水的甜,其中还参杂着朗姆酒的烈,既热烈又温醇,站得近的人闻得简直要陶醉了,恨不得多长一个鼻子好分辨清楚到底有多少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