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陆先生(43)
骆文承去找张书杰交流了一番,对于继续日复一日地修鞋修雨伞看店,或者绞尽脑汁另寻出路,张书杰表达出了想要继续学画的愿望。
骆文承就让周前出面,以社会资助人士的名义与残联进行了一个交流,要送张书杰去外面一个正规的绘画培训机构学习,而且指名跟的是一位颇有名气的大师。
钱到位了,关系也打通了,张书杰的情况又摆在那里,残联没有拒绝的道理,答应代为在表面上运作,并且还将张书杰作为当地一个典型炒了一把,引来了社会上的捐助,成立了一个基金,专门资助残疾人士学习、工作。
这件事尘埃落定,骆文承再无牵挂,他与张家上下告别之后,在一个清晨,由张旗辉亲自送去了机场。
他会先回省会,然后与那些获奖人员一同出国。
但就在登机之前,他收到了陆崇的来电。
骆文承很惊讶,上次打电话给陆崇是一个意外,他告诫自己不能再和陆崇联系,没想到陆崇自己打过来。
他接起来:“先生?”
“文承,你……你能回来一趟吗,排骨想见你。”
第60章
下了飞机, 直接坐上车, 一路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去, 在天黑前,骆文承再次来到这座三层的别墅。
他快步走进去,四个月没见的男人没有什么变化, 但他怀里那只猫却大变样了。
原本光泽亮滑的毛掉得七七八八, 露出这里一块皮那里一块皮,而且原本肥胖的身体瘪了下去, 好像只剩下了一个骨架和外面那点皮肉。
骆文承惊呆了。
他甚至顾不得多看陆崇两眼, 注意力全在这只大猫身上, 在陆崇朝他走过来的时候自然而然地从他手中接过猫。
“排骨, 我回来了排骨。”抱在手里满是咯手的骨感,轻飘飘的, 整只猫也是虚弱疲惫地眯着眼, 没什么精神。
骆文承想起自己刚来到这里时,这只大猫从楼梯上朝他扑下来,抱着他的脸扑腾的凶悍劲,围着自己打转的活泼好动,拖着胖胖的大肚子懒懒的又很灵活的样子, 眼泪忍不住就掉了下来。
他抬高手臂, 用自己的脸蹭蹭大猫的脸, 颤声说:“排骨,睁开眼睛看看谁回来了,你不是闹着要见我吗?”
大猫撩起眼皮, 凑上去舔了舔骆文承的下巴:“喵呜……”
“排骨。”骆文承亲亲它。
“喵……”大猫舔回去
“排骨。”
“咪……”
陆崇就看着一人一猫亲来亲去,眸底渐渐浮上暖意。
一人一猫亲热够了,在沙发上坐下来,骆文承抱着猫问:“排骨这样多久了?”
“大约半个月了。”陆崇看着亲热劲过去,在骆文承怀中重新闭上眼睛,吃力地喘气的猫,“一开始只是掉毛,不爱动,胃口小了,昨天却突然活跃起来,总去你房间里打转,又闻又叫,到处找你,还不让人把它抱走。”
骆文承的眼眶又有些泛红,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大猫:“没有办法了吗?”
陆崇看着猫低沉地说:“它的时间到了。”
骆文承低下头去,把维持不住表情的脸埋在稀疏的猫毛里。
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淡定坦然,能够面不改色地直面死亡,但这一刻,因为一只猫的即将离去,他依旧感受到不能克制的心痛。
骆文承几乎和排骨保持形影不离,无论走到哪里、干什么都抱着猫,而这只大猫也仿佛完全忘记了自己的主人,特别腻着骆文承,稍微离开久点都会喵喵咪咪地叫起来。
这天晚饭,排骨饭都多吃了一些,晚上就睡在骆文承身边,一晚上都很安稳,第二天甚至精神不错地趴在骆文承怀里用猫爪挠他,和他玩耍。
然而到了下午,它的精神却迅速地萎靡下来。
那时阳光还挺好,骆文承抱着排骨坐在后院的地毯上,阳光很灿烂地照在他们身上,他就感觉到怀里刚才还挺活跃的猫动作慢慢少了、迟钝了,四肢也一点一点地软下去。
骆文承意识到了什么,和陆崇的目光相触。
什么都不需要说,两人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情绪,陆崇伸出手,轻轻放在大猫头顶,拇指轻轻摩挲。
“咪……”排骨伸出一只前爪,陆崇握在手中,“乖,安心睡吧。”
大猫疲惫缓慢地睁了睁眼,看着陆崇,那双明黄色的圆圆眼珠里满是眷恋,然后在骆文承臂弯里蹭了蹭脸,缓缓闭上眼睛。
猫尾巴垂落下来,排骨的身体在两人手中,一点点失去温度。
骆文承抬起头,眼眶通红,看着满院灿烂的花草,温暖的夕阳,突然感到一阵莫可名状的恐惧。
不是因为死亡,而是因为别离。
排骨的尸体很快被送去火化,陆崇没有选择把它埋在别墅的后院里,而是将骨灰带到了那座正在兴建的游乐园旁边。
他告诉骆文承,排骨就是在这里被捡到的。
“刚捡到它的时候,它只有巴掌大小,还是一只刚出生的,被母猫遗弃掉的小奶猫,好像一眨眼就长到这么大了。”他说着着排骨这么多年的趣事糗事,“它对我来说,就像孩子一样,这么多年也只有它陪着我。”
骆文承看着他微微发红的眼睛,这样的陆崇他是第一次见,他的怀念,他的不舍,他的惆怅,他压抑极深的悲伤,都让他此时此刻看起来分外脆弱而柔软。
他强迫自己把目光收回,再看下去,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去拥抱他。
“其实你应该为它感到高兴,它活了快十七年,比绝大多数猫都长寿,一生都闹闹腾腾开开心心的,只有最后半个月才感到痛苦,已经很好不是吗?而且它还有你这么爱护它的主人,它从你这么得到了最好的照顾,最好的疼爱,它陪伴着你,同时你也在陪伴着它,它没有任何遗憾的。”
骆文承看着那个埋着排骨骨灰的小土包,就在两棵树之间,与游乐园为伴,这里会很热闹,不会感到寂寞,同时也没有人能打扰到沉睡在这里的这只猫。
他声音轻软地说:“所以先生也不要感到遗憾,离别总是在所难免的,我们能做的,就是在离别前把握好每一天,在离别后,怀着祝福感恩的心情,偶尔怀念一下对方,就很好了。”
陆崇转头凝视着骆文承,慢慢地问:“你也要走了,是吗?”
骆文承笑了,没有去看陆崇:“我本来就已经走了啊,只不过这次出国,我是不打算再回来了,我想到处去走走,看看,碰到喜欢的地方就住上一阵子,说不定还会遇到一个喜欢我,我也喜欢的人,那时我可能就会为他停留下来,然后安安稳稳地,快快乐乐地,过完这一生。”
陆崇忽然伸手,拂去他眼眶里滚落下来的泪水。
骆文承这才发觉自己哭了:“我真是……”他自己低头擦掉眼泪,然后转开脸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和辽阔的天际,笑着,“那时候我不会太频繁地想起先生,高兴了不高兴了都不会再联系先生,过生日也不会再要祝福,先生也不用想念我,也不要再派人跟着我,也不要知道我的行踪,不然我知道先生一直牵挂我的话,我会走得不安心的。”
他越是说,越是想要控制情绪,眼泪就越是汹涌而下,越擦越多,他哭笑不得地停下来:“真是的……我真是,怎么跟个女孩子一样?”
话没说完,被一双臂膀用力地拥进一个怀抱。
骆文承怔怔立住。
低头看着两人挨在一起的脚。
他忽然说:“陆崇,我是真的喜欢你。”
他感觉到抱着自己的手臂僵了一下,然后开始松开。
他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这个男人,他明明是这样触手可及。
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离开。
“所以我想再问你最后一次,真的不行吗?”
陆崇低头看着他被斜照而来的阳光照耀得近乎通透的琥珀色眼眸,远处传来游乐园叮叮当当的作业声,运输着各种建材的货车来往行驶的嘈杂声,听起来都那么遥远,只有眼前这个青年清晰而耀眼地站在面前。
他的心跳在这一刻似乎变得很缓慢,然后他闭了闭眼,放下手臂,朝后退了一步:“抱歉,文承。”
骆文承定定地看着他,许久轻声一笑:“没关系。”
本也没有奢望得到想要的答案,只是……到底不甘心啊。
你知道吗?我是真的真的,很想为了你活下去。
和你一起,活下去。
他又笑了一声,转过身,走了两步又回头:“你知道吗?我有一个秘密,很大很大的秘密,但我只告诉最爱我,而且只爱我的人。”
陆崇看着他,脸色竟似有几分苍白,他缓缓开口:“会有的。”
“是吧,你也这样觉得,像我这样优秀的人,怎么可能找不到那样一个人呢?”他带着几分傲娇与自得,“你不喜欢我,自然多的是人会喜欢我,行了,别真搞得生离死别一样。”他看了看时间:“我该走了,省会那边一堆人等着我呢。”
陆崇也笑了笑:“我送你。”
“行啊。”骆文承朝那边小土球摆摆手,“排骨,哥哥走了,下次有机会再回来看你啊!不过那可能是十年八年甚至更久之后了,别太想我哦!”
路边停着一辆车,这次埋葬排骨的骨灰,陆崇是亲自开车来的这里,现在也要亲自送骆文承去机场。
骆文承坐在副驾驶座上,托着腮唉声叹气很惋惜的样子:“这一年来竟然忘记去考个驾照,不然也能给先生当一回司机了。”
一会儿又说:“不过先生这是第二次给我当司机了吧,我猜这是一般人想也不要想的待遇对不对?”
完了又说:“我刚才看网上机票已经没了,先生,你真能给我弄到票?”
叽叽喳喳没停。
陆崇平稳开着车一直沉默。
他原本是有些心不在焉,然而耳边的声音一直说一直说,就渐渐唤醒了他某些回忆。
也是啰啰嗦嗦自顾自说个没停,也是在分别的时候,也是在车里,陆崇精神有些恍惚地回忆着,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种朦朦胧胧的直觉……某些十几年来一直想不通的东西仿佛被电光击中,某条神经猝然弹跳了起来。
陆崇一脚踩下了刹车。
骆文承身体因为惯性向前冲了一下,惊愕地看着陆崇:“怎么了?”
陆崇的神情似乎比他更震惊,那种骇然,那种不敢置信,他用一种完全无法理解的目光看着骆文承。
骆文承被他看得手足无措毛骨悚然。
“先生?”
陆崇一把拽起骆文承的手腕,表情几乎是有些凶恶的样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