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富贵骨(40)
那厢,沈峰等人的长辈也都到场,面色匆匆前往狩猎场禁地的云邮山谷。
狩猎场背靠一条山脉,一小部分被开发,更深的地方则未被开发。
因为会出现大型危险动物,譬如野猪。
虽早有心理准备,但真正见到人,傅震生依旧感到棘手——
只见宽广的林地上,数十个工作人员和五个少年、少女躺在地上,其中有两人因伤势过重、失血过多痛晕过去。
一人是沈峰,另一人则是他带来的,本想介绍给傅培营的女孩魏满莹。
沈家和魏家都来了人,见状强忍愤怒和悲伤,令医生赶紧替两人抢救。
傅震生则在人群中见到安然无恙但有些失魂落魄的傅培营,心中涌起不详的预感。
他快走两步,抓起傅培营的衣领:“你表弟人呢?”
傅培营猛然回神,颤抖着手指向他背后的大树。
傅震生回头,眼前所见,哪怕是他这上过战场的,也禁不住心惊。
厉琰靠在一颗树旁,全身是血,左手绑着狩猎用的现代□□,弩|弓的箭矢已全都用尽。
他的脸侧沾血,血珠自眉角滑落,仿佛掉进眼睛里。
看人的目光横暴凶狠,触之则杀。
不必他人再说,单看其余人对厉琰那副又惊又恐的表情,足以说明一切。
沈家和魏家的人想找厉琰算账,但看傅震生在场,只好忍下气,过后再说。
厉琰眼角余光瞥着被抬上担架的几人,微不可察的露出一丝笑。
他颤抖着手,摘下套在左手的弓|弩,瞧见被血染红的佛螺菩提,笑容变得阴鸷暴戾。
果然没用。
抄再多佛经,戴再久的佛珠,依旧无法改变他由内到外黑透了的心。
外表再年轻,内里腐烂朽败,肮脏而臭不可闻。
前世他跟沈峰、魏满莹有所交集是在八年后,当时他想把重心挪到京城,触及沈峰利益,无可避免交锋。沈峰办事不择手段,被他步步紧逼后,伙同魏满莹在他的车上做手脚。
这两人早有勾结,干过不少走私倒卖文物的脏事,连南越省国道那批丢失的枪械,都有沈峰和魏满莹的手笔。
沈峰把魏满莹介绍给傅培营,主要还为了打探那批枪械的消息。
南越省查得如火如荼,揪出不少二五仔,矛头暗指京城。
厉琰也是在后来扳倒两人时才查到这事,于是他在两人面前暗指自己的身份。
话里话外,像在说自己知道他们,如此引起沈峰和魏满莹恐慌。
这两人够狠,意料之中想杀他灭口。
无事,正中心意。
厉琰轻声呢喃:“反杀成功。”
第36章
无论是房云山调取出来的监控,还是由工作人员和傅培营口述, 都得出一个结果:
沈峰等人将厉琰骗入危险地带, 并趁机将其猎|枪子/弹换成空包|弹。
沈、魏等几家人不得已,反过来压着受伤的人向傅家和厉琰道歉,以平息傅家怒气。
但傅老爷子并不理睬, 因为厉琰还在重症监护室中, 昏迷不醒。
厉琰在房云山狩猎场硬撑着直到坐上救护车才晕过去, 途中一度濒临休克, 在手术室中抢救两个小时才转危为安。
但他依旧要进重症监护室中,待看情况如何。
直到厉琰数度休克,傅震生和傅培营两人才发觉厉琰竟可以对自己狠到这种程度。
明知自己身体从根上就是烂的, 反杀野猪后还拖着那样的身体,将欺负他的人一一报复回去, 最后撑到救护车到来才肯放心晕过去。
这种做法, 直接导致他现在生死不知。
狠到连自己的命,也跟玩似的。
傅震生实在不知该如何评价厉琰, 说他像妹妹,却又比谁都狠绝。
如同一头孤狼凶兽, 一往无前的厮杀拼搏,宁愿被杀死也不愿向旁人求助。
傅震生叹气:“他明明可以向我们求助的。”
厉琰是傅家人,难道傅家会放过害他的外人吗?
傅老爷子缓走几步, 隔着监护室的玻璃窗看里面全身插满管子的厉琰。
半晌, 缓缓开口:“等他醒过来,如果愿意, 就改姓傅,由我亲自教养。”
傅家从上往下数三代,没有任何小辈是被老爷子养在身边亲自教养的。
无他,实因资质不行,老爷子不满意,宁愿傅家再无能人,也不想养出个自作聪明的蠢货。
故而,老爷子亲自开口,可见他属意厉琰,想将他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
傅震生无比震惊:“爸?!”
傅老爷子意味深长说道:“沈峰和魏满莹身上的伤检报告出来了,他们全身各自有三处伤口。箭矢分别刺进腿骨、腰腹、腕骨,角度极其刁钻,就是老兵也可能做不到那么高的准确率和可怕的目的性。”
傅震生就是从军当兵的,十几年生涯,可不服老爷子那话。
“狙击老兵可都是抱着枪睡的,厉琰就是个小孩,他连人都没杀过,怎么可能比老兵准确率还高?再者,他怎么会有目的性?要是有,能把自己弄进重症监护室?”
傅老爷子:“你怎么知道他没杀过人?”
傅震生一愣,随即沉下脸。
难不成还真——
“别瞎猜,他前头十几年困在长京市,基本上没走出去过,没沾过人命。”
傅震生松了口气:“我说爸,您别大口喘气成不?”
老爷子没跟蠢儿子计较,而是用拐杖敲了两下地板,续说道:“有些人,没沾过人命,但天生凉薄冷静,运筹帷幄,统管大局。”
——就是杀人,也不会产生恐慌。
区别于反社会人格,他们并不热衷于杀戮。
这类人,统称为狩猎者,也可称之为天生领导者。
无论身处何种领域,他们都会成为那块领域的王者,令所有人臣服!
遗憾的是,傅家小辈中,没有这类人。
幸运的是,他的外孙恰好正是。
老爷子没同傅震生说的是那几处伤口都是人体非常特殊的部位,箭矢刺进去,偏一分,两人要么死、要么当即废了。
那样,厉琰就会有无数的麻烦。
反之,位置恰好,不偏不倚,往后两人要再受伤就会直接废了。
而以那两位的反骨性格,少不了磕磕碰碰。
这才是老爷子所说的,可怕的目的性!
那样生死危关时刻,还能把后路都安排好,简直是心思缜密得可怕。
还有报复的手段,阴毒狠戾,不留情面,不给敌人半点反击的机会。
简直啊,简直是天生的领导者。
他们傅家,本以为再无后继者,待他一走,必然落没。
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傅老爷子望着重症监护室中的厉琰,平凡朴实的脸上,还真看不出丁点老谋深算的城府,可见坑过不少人
厉琰陷在无边无际的噩梦中,梦中铺天盖地的火光。
空气被高温灼烧过后,肉眼可见的扭曲。
他被困在汽车里,早已调理好并经过锻炼而变得健康高大的身体牢牢卡在座位上。
满头鲜血,火光灼烧头发,在额角上留下指节大小的疤痕。
那天,他正要赶去一场招标会,已经胜券在握。
他赢,沈峰就输。
后者会破产,下场狼狈。
因为以厉琰睚眦必报的性格,绝对会将沈峰赶出京城,然后一家独大,垄断市场。
可是途中刹车失灵,撞到护栏时不慎翻车,油箱‘滴答’、‘滴答’漏着油。
司机跑了,不敢靠近。
四周无人,而他下半身卡在座位上,头痛到失去知觉。
然后,他在火光中见到一个缩着肩膀的青年瘸着腿小跑过来,趴在他面前,握住他垂下去的手。
他听见青年说:“你还好吗?”
“你先等等,别着急,我会救你出来。”
青年拖不动他,发现是他双脚卡在座位里,于是绕到另一边爬了进来,费力的将他的双腿拖出来。
他一直在说:“醒醒,快出去了。”
他被推出来,回头看青年。
青年笑着赶他:“快点离开,我也要爬出去。”
厉琰扯着唇角,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笑。
应该是没有的,那时候他性格阴沉可怕,成天绷着脸,就算笑也显得奸狡乖戾。
他以为青年要从这位置爬出来,于是踉踉跄跄往前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身后突然巨响,爆炸的冲击波将他炸飞三四米,背部是痛到麻木的灼烫。
但他没有在意,死死瞪着那辆爆炸的汽车,四处寻找着,没有见到青年的身影。
青年在汽车里,没能爬出来。
后来厉琰问当时目睹全程的司机,司机说:“……他、他好像是力气不够,就把脚嵌进车里,后来离开的时候,衣衫又被勾住就、就晚了一步……”
厉琰亲自收敛青年的尸骨,为其入棺、立碑、祭拜,十几二十年后刻意淡忘。
因为始终孑然一身,沦于黑暗中,不见光明。
于是那唯一仅有过却在刹那之间湮灭的光,就变得弥足珍贵。
失去的结果,更加难以接受
厉琰醒了过来,从重症监护室转移到普通病房。
他抬起手,没见到手腕上的佛螺菩提。
猛地一起身,身旁的人赶紧扶住他:“干嘛?别动,你这全身上下的伤口还没好全,别给裂开了——喝!”
护士突然触及病人的目光,吓得倒吸口凉气——那是什么目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