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士(10)
他还活着,他已经死了快两千年;
他是唯一能看到他的人,他是他唯一能看到的灵魂。
卫玠本应该早已经破除了封建迷信的世界,就这样开始变得不那么科学了,好像整个人生都跟着沉默寡言的六修同学出了轨。
卫玠废寝忘食、通宵达旦的翻阅古籍、查找资料,想要解释清楚发生在他和拓跋六修身上的事情。
但最终……他却从一本日漫上得到了灵感。漫画叫《棋魂》,里面也有一个古代的灵魂,名叫佐为,只有主角进藤光能看到佐为,并与之触碰、交流和下棋(?)。
卫玠和拓跋六修的情况,就有点进藤光和佐为的意思。
“对不起,漫画里没解释为什么会这样,也没说为什么世界上只有佐为一个灵魂。”卫玠盯着电脑看好了几天,看的眼睛都快瞎了,还是没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不过漫画里倒是有画,心愿一了,佐为就成佛了,你有兴趣吗?或者你有什么心愿是我能为你达成的?”
【不了,谢谢,我还不想消失。】拓跋六修敬谢不敏。
“也是啊,觉得鬼魂一定想要消失的,不过是活着的人的一厢情愿而已。”卫玠耸肩,愉快的接受了这个设定,和一个不知道是从哪朝哪代挖出来的孤魂野鬼交起了朋友。
卫玠也不知道自己那个时候,到底是从哪儿借来的胆子。也许是拓跋六修虽然看上去凶,但其实性格里并不带什么恶意;也或者是因为父母的骤然离世,让他变得无论如何都不想一个人了,哪怕只有一个鬼陪着他,都是好的。
这一陪就是好几年,伴卫玠走过了父母去世后最艰难的岁月,伴他从少年走向青年,进入了大学的象牙塔。
为了报答拓跋六修,卫玠便想着,世界这么大,一定要带六修去看看。
谁曾想,在六修同学还没领略到现代世界的景色之前,卫玠反倒是先一步感受了古代世界的风情,很随便的就在课间休息时穿越了。
穿越三年,卫玠一直不敢深想,如果没有了他,六修要怎么办。他是说,如果他不在,那还有谁能和六修交流呢?还有谁能为六修翻开书?帮六修点击他想看的网页?
这一切的问题,如今终于有了答案:卫玠穿越之后,拓跋六修也跟着穿了。
——“啊!”
——【啊!】
似曾相识的开场白,似曾相识的故人……
“恩?小娘你在说什么?”七娘满脸问号,她就站在卫玠旁边,随着自家从弟的视线,一起朝着长明灯的方向看了过去。那里除了孤零零的一盏灯以外,就剩下空气了。作为一个只有四岁的小女孩,她实在是不太能明白那有什么好看的。
……完全不同的相处环境。
卫玠冲七娘微笑,微笑,再微笑,温柔抬手,靠近了她粉扑扑的小嫩脸,就像是一部故意放慢了无数倍的蒙太奇电影。在某一刹那,美好戛然而止,卫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住了七娘的脸蛋,“威胁”道:“你叫我什么?”
七娘一家三口总是爱用“小娘”这个小名来挑战卫玠的忍耐值。
“QAQ弟弟,窝下次不敢鸟。”七娘口齿不清道。
“乖。”卫玠孺子可教的摸了摸小萝莉的头,咳,踮起脚才能摸到的那种。没办法,七娘不仅年龄比卫玠大,个头也比卫玠高,一看就营养好!
包包头的小萝莉,有一张圆圆的脸,在被捏的红彤彤之后,彻底变成了红苹果。小姑娘一啜一噎:“不漂酿了。”
“好看哒,七娘什么样子都漂亮。”卫玠对付小孩子很有一手,深谙惩罚与糖果并重的套路,“这次出门,我特意让阿钱带了面起饼,十字裂纹的仓馒头,你想吃吗?”
面起饼,其实就是包子。不过在魏晋时期,没有包子这种说法,只有馒头和面起饼。馒头多为民间的混称,面起饼则是祭祀太庙时的官方用词。卫玠也是适应了好久,才渐渐融入了这个明明是一样的东西,叫法却千奇百怪的华夏。
“十字仓馒头?”七娘.吃货的注意力,立刻就被这个新颖的名词吸引了过去。
“就是表面裂成十字纹,外形做的很像谷仓的面起饼。羊肉馅的,羊脂融化后会流出浓郁的奶香灌汤,口感嫩滑,味道醇厚,回味无穷。大伯母的祖父何司徒你知道吗?就是蒸饼不坼十字而不食的那个何司徒。”
“我知道他。”七娘忙不迭的点头,一张鼓鼓的小脸,更像是苹果了,“阿娘说什么,呃,阿桃,阿娘怎么说的来着?”
七娘身边的几个婢子选的都是能识文断字的,据说繁昌公主想要从小培养自己女儿的才女气质。
可惜,吃货七娘不懂她娘的一片苦心,非要给婢子起一听就很有食欲的名字,阿桃、阿杏、阿汤、阿饼。
阿桃是个有一双桃花眼的侍女,上前盈盈一拜,说话的声音里都仿佛带着桃子的香甜之气:“回七娘子的话,公主殿下说:厨膳滋味,过于王者。每燕见,不食太官所设,帝辄命取其食。(引自《晋书》)意思是说……”
“后面的我知道。”七娘赶忙打断了阿桃的话,想要努力在弟弟面前树立一个聪慧的大姐姐形象,“那些话的意思呢,就是说当年我皇外祖(晋武帝)宴请群臣,何司徒却看不上宫中御膳,皇外祖不仅没有生气,还允许他自带。他每天仅吃食用度就超过,呃,超过好多斤。”
七娘冥思苦想,也还是没能把她娘的全部用词都准确学来,不过已经很努力了。
“是万金,我猜。”卫玠给七娘提词,他不是完全听不懂文言文,毕竟有大环境的熏陶,他偶尔也是能摸清一些古人说话的套路的,“阿钱的十字仓馒头,学的就是大伯母从何家带来的面食食谱,厉害吧?”
“厉害!”
然后,七娘就欢欢喜喜的被阿桃和阿钱一起带到一旁吃很厉害的饼去了。
卫玠则终于有了空间与拓跋六修……大眼瞪小眼。
“好久不见。”卫玠小幅度的蠕动唇瓣,声音很低,但他相信六修能懂,“我是卫玠,你知道的吧?”
卫玠在现代的时候也叫卫玠,是他父母千挑万选的有文化、寓意深的好名字。
拓跋六修点了点头,他还是那个他,穿着武装,沉默内敛。他看人时总是专注又认真,深邃的双眼里有着浓到化不开的暗光。他用常年习武、布满老茧的大掌,指了指整个顶层放着的唯一一盏灯,对卫玠道:【你的】。
卫玠的喉头一紧,他也说不上来自己那一刻是一种什么感觉。虽然在看到拓跋六修的时候,他就已经有所猜测,但当这个猜测真的被证实后,他反而百感交集。
明明在别人面前应付的游刃有余的卫玠,只会傻乎乎的问:“你知道我也在这里?”
【恩。】拓跋六修想了想后,把手放在了自己结实的胸膛上,补充着多说了几个字,【这里感觉的到。】怎么感觉的、能感觉到什么,这些拓跋六修都没有说,但卫玠却能从他的眼眸里看到足够的真诚与坚定。评断一个人,从来都不是他说了什么,而是他做了什么。
“那你、你怎么不来找我?”
提起这个话题,便令拓跋六修眉头紧锁,不是因为问题,而是因为答案。他一步步走向卫玠,踏空而来,战袍猎猎,像极了修仙小说中冷情冷性、踏破虚空的无上尊者。
拓跋六修总有些属于他自己的奇怪坚持,好比哪怕他是个阿飘,他也要走路,一板一眼的走。
等走到卫玠所在的南门,拓跋六修就朝着阳光处试探着伸了伸手,他无论如何都伸不某个界线,而当他加大力气时,他他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回来。好像在他面前有一堵透明的墙,触碰就会被电击,硬撞则会被弹回。
他离不开这座塔。
这就是拓跋六修用实际行动想要告诉卫玠的。
但拓跋六修脸上的表情,却好像被困于一塔的人不是他似的,面无表情到甚至有些冷淡,他对自己的事情总是这个态度,漠不关心。
因为他只对一件事感兴趣……
他慢慢俯身,与小小的卫玠双目持平,用很认真的语气轻声道:【抱歉,等我很久了吗?】那是跨越了千年的思念。
该道歉的是我才对啊混蛋!卫玠更内疚了。
【虽然没办法离开,但我点亮了新的技能树。】拓跋六修继续笨拙的尝试安慰卫玠,不想卫玠因为听到他离不开这里而伤心。他没有真的玩过现代的网游,不过陪着卫玠玩了不少,专业术语的掌握不比一个现代人差,他觉得卫玠也许会更喜欢这些现代说辞。
但是……六修越是这样,卫玠反而越难受。
拓跋六修还在尽力描述着他的新技能有多酷炫,希望能够借此转移卫玠的注意力。
技能简单来说就是“制造幻觉”。
就拿之前让整个白马寺的僧人都百思不得其解的长明灯之谜来举栗(举例)好了,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挪走了又在第二天神奇的回到原位的灯,而是那盏灯从始至终就没挪过位置,只是挪灯的人以为自己挪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