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刺(52)
刀剑相击之音离巷子越发近了,施正平重拾长刀,萧绝浑身戒备地看过来,他嗤了一声,却对傅少御的疑问只字不答:“眼下可不是闲聊叙旧的好时机。”
恰在此时,绝影从天而降,悄无声息落于主人身侧,垂首道:“绝影来迟,请罚。”
“不妨事,先行回府,施前辈一起吧。”傅少御说,他生在沛都也不是秘密,没必要瞒着施正平。
此地距家宅不过两条街,绝影护从左右,再未遇险,只是一路上施正平总是觑他,紧迫逼人,教他极不舒服。待他回望过去,对方又移开视线,清癯面色冷峻依旧,瞧不出任何端倪。
绝影心觉奇怪,又不好发问,只能隐忍不发。
回了宅子,按道理是该先去见过傅战风的,但傅少御嘱咐不让下人通禀,径直带人回了自己的小别院。
“外公年事已高,傅某不忍让他忧心挂怀,若有怠慢之处,还请前辈见谅。”傅少御让出一张梨花木椅,又亲自给施正平奉茶赔礼。
“我向来不屑这些虚礼,你坐下吧,”施正平接过茶杯放回桌上,幽幽道:“说起来,你在江湖崭露头角时,已是三年前了吧?”
“应该是吧,”傅少御在他对面落座,“前辈为何突然提起此事?”
“倒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感叹如今江湖后起之秀寥寥可数,就连我丹阳派中也没一个能拿得出手的小辈,”施正平看了一眼站在傅少御身后的人,“倒是你,年少有为,身边也是藏龙卧虎。”
傅少御笑了笑,侧头对绝影说:“前辈对你青睐有加,还不谢过?”
“多谢。”绝影淡淡道,声线无甚起伏,听不出一丁点的喜悦和感激。
傅少御冲施正平拱了拱手,佯作无奈道:“绝影自小伴我长大,算是半个同门师兄弟,他性子向来木讷,不似在下这般喜欢抛头露面,还请前辈见谅。”
“同门师兄弟?师从何人?”施正平问。
“恩师已归隐山林,不问俗世,自然也抛了姓名。”傅少御面不改色地扯谎。
施正平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识趣地不再追问,正思索换个方法探查消息,房门被人推开,是萧绝拿了金疮药来。
“小伤而已,别皱眉。”
傅少御解开衣带,在椅子上侧过半个身子,露出脊背让萧绝为他上药。
可萧绝还是心疼。
施正平走过来,皱眉道:“你手抖什么?不会上药就让我来吧。”说着就要去拿萧绝手上的药瓶,却被猛地避开。
“不必。”
萧绝先将伤口擦洗干净,在上面撒了一层药粉,又挖了一块药膏,用指腹轻轻地一点点给傅少御涂抹均匀,细致又温柔,不想让傅少御再疼得皱眉。
傅少御纵然疼也强忍着,偶尔还要调侃一句萧绝的手法太轻像在挠痒痒来逗人开心,这二人情意早已越了寻常朋友的界限,施正平冷眼旁观,也不多言。
待到重新包扎好伤口,萧绝依旧愁眉不展,傅少御故意转过身来,拍了拍腰腹上缠了至少五圈的绷带,逗他说:“你说说柳柳纤腰是不是我这样的?”
不等萧绝答他,施正平却陡然变了脸色。
傅少御敞开的衣襟之下,精壮的上半身几乎一览无遗,而他的左肋下有一红色印痕,因被绷带遮住了部分,只能依稀看到是类似火焰的形状。
“是血吗?”施正平按下复杂情绪,冷不丁地问。
“什么?”傅少御顺着他的目光往自己的肋间看了一眼,恍然道:“是胎记,娘胎里带的。”
话音未落,施正平竟是冲上前来,不由分说将绷带边缘往下扯了三分,露出那红色胎记的全貌,火焰中心有个月牙状的小伤疤,很不起眼。
施正平把手按了上去,指甲边缘竟与那疤痕近乎重合。
萧绝拨开这喜怒无状的老匹夫,不悦道:“既是前辈,也该顾忌晚辈有伤在身。”
他矮身替傅少御重新把绷带包扎紧实,傅少御一手搭在萧绝后脑,轻轻抚着,故作教训:“前辈这是关心则乱,你不许无礼。”
施正平却无心再管萧绝的针对,他满心满眼都是方才见到的那块胎记。
二十六年了,他日日夜夜饱受煎熬,无时无刻不再想着当年凌家的那个孩子,他设想过无数种结果,却没想到竟有一日再见到他。
还是以这种万分突兀的,毫无心理准备的方式相见。
惊诧、愧疚、惶恐等等情绪齐齐涌上心头,冲击得施正平头晕目眩,他撤回椅子里坐了好半天,才听见傅少御问他现下住在何处,要不要来傅府小住。
“啊,”施正平有些失声,清了清嗓子才道:“你外祖父过寿,是家事,我不好叨扰。待明日我备下贺礼,来吃杯酒就走。”
“既如此,那在下就不勉强前辈了。”傅少御说。
施正平点点头,自作镇定却还是一脸恍惚地辞别,萧绝不禁道:“他有问题。”
傅少御敛下笑意没有答话,待萧绝去找巫山云喝药后,他召来绝影,问起街头那些追杀客的事,跟上次情况一样,被生擒之人很快就服毒自尽,不肯透露幕后指使。
“他们的剑皆有刻痕,已派人去查来源。”绝影说,“公子的身份,只怕已有人猜到了。”
所以才迫不及待,想要将当年苟活下来的野草彻底拔除,以掩盖罪行。
傅少御并不惊讶,他这数月来动作频频,那些人猜到实属正常,他本也不打算再隐瞒下去了。
过去的血债,终将迎来清算的一天。
而这一天,已经迟到了二十六年。
“赤雪、靛青在哪?”傅少御站在廊下,挂在屋檐下的风铃叮叮当当地晃在风中。
“在沛都,”绝影顿了顿,又道:“赤雪不甚安分。”
傅少御笑了:“怪我不让她回家来?”
绝影点头,想到赤雪满脸嗔怨撒泼耍横的样子就头疼。
“让靛青把她看紧点,不要误事。”傅少御了然道,“她若真的待不住,就去把施正平盯紧了。”
绝影领命,转而交代给赤雪和靛青姐妹两个,靛青自是稳重答应,赤雪却不肯老实,揪着绝影的衣襟不肯让他走:“那公子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了吗?我特意给外公备了礼物,想亲手交给他的!”
“你先放手。”绝影闻她一身清香,皱起了眉头。
“我一松手你肯定就溜了,我又不傻。”赤雪跺了跺脚,亮出了右手上的蛊铃铛,示威性地晃了晃,“你是不是根本没跟公子说我和姐姐回来了?”
“公子了如指掌。”绝影斜眼看向靛青,靛青好说歹说才把赤雪劝开。
赤雪吵嚷着要回家,却不敢违逆傅少御的命令,一身火气无处可撒,当晚就兴冲冲地去了来福客栈,打算把施正平这个跟了她一路的老头迷晕后痛打一顿撒撒火,谁知她扒着窗户缝准备往屋里吹迷香时,却发现这个老匹夫竟倒在屋子中央,身下一片血泊。
第50章 贺生辰
四下无人,赤雪翻窗进了屋子。
屋内桌椅还算整齐,桌上烛台翻倒,将熄未熄,幽幽跳动着暗黄色的光,蜡油滴滴答答落在桌面上,凝固成了一小滩。
看情况,这老匹夫是遭遇了一场悄无声息的高效刺杀。
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刺倒在地。
她拿鼻子仔细嗅了嗅,没闻到什么奇怪的香气,那凶手是怎么在不利用迷香的情况下,顺利进入屋内而不引起施正平注意,并且一击将其放倒的呢?
“嘁,姐姐说你是中原有名的高手,原来也不过如此嘛。”
赤雪踢了下瘫在血泊中的人,忽听见一声极轻的闷哼,她眯了眯眼,矮身探了下施正平的鼻息,气若游丝,竟然还活着。
她蹲在那儿,单手托腮一脸天真地嘟囔:“我是该给你再扎两刀呢还是救你?公子只说让我把人盯紧了,也没定规矩你是死是活啊。”
正犯愁间,窗外忽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赤雪纵身跃上房梁,过了片刻,有人翻窗而入。
那人一身黑衣遮面,落地无声,绕过桌子才发现倒在地上的人,显然他也没料到如此,身形稍顿,随即警惕地抬眼朝房梁看来,与赤雪的视线撞个正着。
“晚上好啊。”
赤雪咧嘴一笑,冲他挥挥手,诡异铃音乍响,几支飞镖破空袭来。
黑衣人快速闪避,铮铮几声响将飞镖打落,屏息凝神,不受铃声蛊惑。
赤雪跃下房梁与那人缠斗在一处,桌椅翻倒砸在奄奄一息的施正平身上,若不是练武之人体魄强健根基扎实,只怕这下就要一命呜呼了。
施正平发出的微弱声响让黑衣人愣了下,赤雪趁机出手,一把扯下了他的面纱,她也愣了。
“你、你不是……”姑娘的脸倏然红了,收了蛊铃退后两步,规规矩矩叫了声“萧公子”。
萧绝凛然:“你认识我?”
“啊,”赤雪点点头,“在燕家喜宴上见过的呀,你当时和我们傅……福抚赴宴的嘛,”险些说漏嘴,她暗自吐了吐舌头,小心赔笑:“我就记住你啦。”
萧绝不作深究,他深夜偷偷潜来,时间不多,还是尽快办好正事回去,以免傅少御担心。
他来到施正平面前,挥剑欲刺,赤雪大叫一声“别”,飞扑过来拦下他的剑。
萧绝有些意外:“伤他的人不是你?”
赤雪大呼冤枉:“我来时就已经这样了!但你现在还不能杀他!”
到底是公子交代要看紧的人,若真的死了,耽误大事,她可担不起罪责。
“为何不能杀?”萧绝冷笑一声,他连生母义父都能杀得,这世上还能有他不能杀之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