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帅治国(4)
底下的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根本就说不出具体的章程,姜永琏叹了口气:“让顾文亮过来。”
顾文亮到底是见多识广,他给那人灌了整整一壶的温水,那人跑了茅房好几次,身上的那些药性自然也跟着排了出去。
姜永琏问道:“那孩子怎么样了?让我看看。”
“陛下放心,那人已经没事了。这会儿小子们正给他洗澡。”顾文亮已经有些摸透姜永琏的性格了,知道姜永琏多半会见一见那孩子,那孩子一晚上又是被下药又是被灌水给折腾得狼狈不堪,实在不宜见驾,顾文亮让底下的人把那孩子稍微拾掇得像样点。
姜永琏点点头:“一会让他过来。”
那人被洗干净身/子,又换好衣裳,才被带到姜永琏面前。方才室内很暗,姜永琏惊怒之下也来不及细细辨人,于是他直到现在才瞧清那孩子的脸。一见之下非常心痛,这孩子就是前几日替他铺床铺的那个小太监,因为模样长得有点像前一世在小区内遇到的那个小帅哥,姜永琏还和他闲聊了几句。这孩子算是姜永琏对前世的一点念想,就是这么一点念想,都差点被人给破坏了。姜永琏气得咬牙切齿。
那孩子跪在地上仍在瑟瑟发抖,姜永琏甚是怜惜他:“你起来,不用怕。”
那孩子怯怯地站了起来,头埋得低低的,看起来像是一只可怜的小鹌鹑。
“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叫孙玉成。”
“名字还不错。”顾文亮为了讨好姜永琏,提议道,“这孩子看着也挺乖巧,就留在乾清宫伺候吧。”顾文亮也是出于一片好意,现在出了这档子事儿,李德才乃至于李进喜一定会归罪到孙玉成身上。孙玉成如果不能留在乾清宫,只怕以后的日子会很难过呢。
姜永琏问孙玉成:“你愿意吗?”
孙玉成脑袋瓜子倒也不笨,他低声应道:“奴才愿意。”
姜永琏随口指了个差事给他:“就在御书房里面伺候着吧。你识字吗?”
孙玉成摇了摇头。
姜永琏也无所谓:“没事,你慢慢学。”
作者有话要说: 注1:辜鸿铭的茶壶理论
☆、第7章 贵妃徐氏
自打有史书记载以来,有一类人总是被大书特书,在国家覆亡之际当最大的背锅侠,这种人往往被视为红颜祸水,其中最出名的人物有妲己,褒姒等等,就连大名鼎鼎的武则天,都曾被大才子骆宾王讥为“掩袖工谗”,后续的新唐书更是把武则天黑了一次又一次。启泰帝的徐贵妃,和这些前辈们相比,实在相差甚远,然而也到了人人欲其死的地步。姜永琏正为殉葬之事费尽心思,一时也找不到解决的办法,而这时,徐贵妃居然跑到乾清宫外请求见他。按照大宁朝的后宫制度,新帝与前一朝的妃子在五十岁之前是不能见面的,但宠妃就是宠妃,有时候就是不走寻常路。
姜永琏什么都没有做就已经搞得绯闻满天飞了,要是真的见面的话,底下的人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子。姜永琏在听到小太监进来禀报这事时都有些呆住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顾文亮道:“陛下,此此万万不能答应。”
姜永琏点了下头。
顾文亮便对小太监道:“就说陛下不方便见她。有什么事可以差人过来。”
姜永琏道:“不可对贵妃不敬。就说我说了,她有什么要求的话我都可以尽量满足。其他事情,让她也不要太着急,我会慢慢想办法的。”为了启泰帝临终的嘱托,姜永琏也得顺带着照顾她。姜永琏登基后大事什么也没干,尽在处理这些事儿了。
那个小太监也是伶俐的,答应了一声就退下了。在乾清宫伺候的大多见惯了这样的场面,想见皇帝的多了去了,哪能个个都如愿?怎么体面的撵人,也算是他们的强项了。过了大半个时辰,那个小太监面有难色地进来。
姜永琏皱眉:“她还在外面?”乾清宫的内侍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小太监跪地道:“好说歹说,贵妃娘娘说什么都不肯走,奴才们又不敢伤及娘娘贵体,所以……”要是搁在以往,没有人敢在乾清宫撒野,敢撒野的绑也被绑走了。但姜永琏依旧保持了对女士的尊重态度,不许他们使用暴力,所以竟在外面僵持了快半个时辰。
那里仍在争吵不休,女子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以致于殿内都能隐约听到外面的嘈杂声。这下好了,估计要不了半天,宫中上下都会知道徐贵妃在乾清宫撒泼。
这……您这是在作死啊,女士!启泰帝已经驾崩了,您这么闹,我HOLD不住啊。姜永琏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百遍啊一百遍。
顾文亮显然也没见过这种路数,他请示姜永琏:“要不就把贵妃‘请’回去吧?”既然劝也劝不动,便只能动力武力了。
姜永琏转头看他,沉默不语。
顾文亮对徐贵妃无作何好感,只知道她尽给新皇帝惹麻烦。顾文亮对姜永琏是再忠诚不过的,又知道姜永琏的性子,低声道:“陛下放心,他们会有分寸的。”徐贵妃毕竟只是弱女子,三两个太监就足以制住她了。
姜永琏有些犹豫,而徐贵妃在门外已经叫得声嘶力竭:“陛下,陛下……”
那声音高亢而凄厉,里面仿佛有诉不尽的委屈与哀怨似的,与启泰帝那声微弱“贵妃”,交错在姜永琏耳边回响。
姜永琏实在听不下去了,叹了口气:“让她进来。”
顾文亮急道:“陛下!”
“嗯?”
顾文亮道:“陛下固然光明磊落,但也不能不顾及到外间的公议。徐贵妃纵有天大的事情,何不请人转奏?我朝宫规森严,岂能容得她如此胡闹?”
“她已经外面呆了快一个时辰,他们想议论早就可以议论了。不过是无知小民随便说几句罢了。”姜永琏忽然想通了,“她既有非面圣不可的理由,我见见又何妨?既然我光明磊落,又何惧人言?”
既然姜永琏决心已定,顾文亮只好道:“是奴才多虑了。”
到了外面,顾文亮一出来,所有的争吵暂时都停止了。徐贵妃情急之下抓住顾文亮的手腕,顾文亮轻轻挣开,人也离得远了。顾文亮高声道:“贵妃有要事请求面圣,陛下已是破例恩准了。”顾文亮走到徐贵妃身边,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道:“娘娘,不管您之前如何风光,现在还是尽量安分一点吧。”
徐贵妃蓦地抬头,目光复杂地看了顾文亮一眼,而后又低下头,平静道:“多谢顾总管提点。就请顾总管带路。”
顾文亮抬脚就走,徐贵妃及她身边的两名宫女紧随其后。一进宫门,徐贵妃及宫女便按着规矩行礼。姜永琏端坐在御案之后,身姿挺拔,力求让这次召见显得庄重一点。
这还是姜永琏第一次见到徐贵妃,因为刚才经历了一番拉扯,她的发鬓微松,一双眼睛微红,一头乌黑的头发只用一根银色的发簪簪住,脸上不施脂粉,容貌没有想象中的倾国倾城,只能算得上清丽。她身上裹着一件白色的狐裘,腰肢纤细,此时她也并未如何,看起来却有一种柔弱之态。姜永琏忍不住将她与文景皇后联想起来,不得不说,她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姜永琏抬了抬手:“你起来吧。今日之事可一不可再。”
徐贵妃站了起来,“是。”
姜永琏单刀直入地问:“顾文亮说你要紧要的事要说。”
“是。”徐贵妃一反方才的作态,变得恭谨起来,“不知道先帝的大工何时可以峻工?”大工指的就是启泰帝的陵寝。每个帝王的陵寝都是一项大工程,启泰帝登基后就可以在修建了,已是修了好几年了。
“明年一月左右。”因为入葬时间已经很近了,宫人是否殉葬,大家都很关心。
徐贵妃又问道:“不知道先帝的随葬品选了没有?”
姜永琏微微有些不悦,倘若徐贵妃要打听这些事,实在犯不着这般胡搅蛮缠的。姜永琏声音也微微有些冷淡下来:“皇嫂已经选了手串、鼻烟壶等物,都是皇兄素日用的,贵妃可有什么异议吗?”
“臣妾岂敢有异议?”徐贵妃咬着嘴唇,上前了一步,殷殷道,“陛下……”
姜永琏吓得身子微微往后仰了仰:“怎么?”
一旁的顾文亮脸色非常不好看,他不无恶意地想贵妃还很年轻,为了活下去,兴许什么招儿都能使出来。
徐贵妃聪明异常,她察言观色,立即稍稍后退,而后才道:“臣妾也替先帝准备了一件随葬品,希望陛下能将它一同放入棺内。”
姜永琏看了顾文亮一眼,觉得这要求也不算太出格,不过他还是问了一句:“是何物?”
徐贵妃身后的宫女赶紧将东西转呈给顾文亮,顾文亮接过之后再呈到姜永琏面前。那个一个看着挺寻常的荷包,垂着明黄色的绦子,绣工也不甚出色,大约做这个活计的人平常并不擅长针线活。姜永琏打开一看,发现里面藏着一绺头发。姜永琏心中一震,抬头看了看徐贵妃。
徐贵妃忽然跪下道:“陛下,这是臣妾最大的请求。”
无论启泰帝如何宠爱徐贵妃,平时如何逾格,能够陪葬长陵的只能是文景皇后,其他妃子是没有这个资格的。徐贵妃当然也知道。她亲自剪下自己的一绺头发,倘若那个小荷包能替她长伴启泰帝,这也算是寄托一种哀思了。因为怀揣着这样的心思,徐贵妃又怕其他人把差事办砸,即使明知此事会惹来非议,也是拼着命要到御前试一试。
“你起来。这事我准了。”
徐贵妃听了这句话这才慢慢站了起来。姜永琏为了安她的心,许诺道:“我会亲手放进去的。”姜永琏顿了顿,又道:“皇兄直至临终前仍然记挂着你。往后你在宫中的用度仍和昔日一样,若有什么难处,可说给顾文亮知道。顾文亮会替你办妥的。”姜永琏转头又对顾文亮道:“顾文亮,这事你可记住了。”
顾文亮躬身道:“是,奴才记住了。”
徐贵妃对这些倒是也不太在意,启泰帝在世时对她赏赐最为丰厚,宫中有钱能使鬼推磨,本来也不会过得太辛苦。要说到心愿,倒真的还有一桩。徐贵妃略略有些羞涩,才道:“臣妾自入宫以来,就未曾与父兄再见过一面,不知道陛下可否恩准他们入宫相见?”
宫里的妃子,自入宫以来就没有机会再见到外边的男子,就算是家中的父兄也不例外。这个制度确实是苛刻得不近人情,反正出格的事情一件是做,两件也是做,姜永琏十分慷慨地再次准了。
徐贵妃喜形于色,对着姜永琏盈盈再拜。
只是动用自己手中的权力就足以令人如此开心,姜永琏也挺有成就感,他想着以后与徐贵妃再见面的话都得很久很久以后了,便劝慰她道:“外间的事不必过于担心。你在自己的寝宫内照旧过日子就行了。”
徐贵妃忽然嫣然一笑,原本只是清丽的容色因为这个笑容而变得动人起来:“陛下,这本就不是件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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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徐贵妃之父母兄妹等都奉旨入宫觐见。母亲姐妹年节时尚可入宫一见,父兄却也是多年未见,徐贵妃又哭又笑,这下也算是家人团聚了。徐贵妃也不敢多留,他们在宫中不过待了小半天就回去了,就这样,也已经算是宫里的一个异数了。
其他宫妃没有徐贵妃的胆量,只能一面羡慕,一面嫉恨。
姜永琏在用过晚膳后才听说这事,他颇感欣慰,对顾文亮道:“这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了。”老实说,当上皇帝以后,能让姜永琏觉得有成就感的事还真不多。
顾文亮笑笑。徐贵妃已经算是很命好的了,有些妃嫔入宫后侍奉过皇帝一两回就被遗忘在角落里了,她要求的实在是有点多了。
内阁的折子又递了上来,这回他们做了一些让步,除了徐贵妃必须殉死外,同意将名单上的宫妃发往慈云庵修行。慈云庵也算是皇家寺院之一,宫中的女眷有时也会到那里礼佛。姜永琏将折子扔在一边,他预料这事还得扯皮一阵子。谁也没有想到,这个难题忽然就自动化解了。
年节将至,宫里都忙活起来了,大家都暂时没有空理会这些事情。就在所有人都在欢欢喜喜等着过年的时候,徐贵妃悄悄自缢,死在了自己的寝宫之内。那个鲜活的,肆意的女子就这么走了。
姜永琏接获消息后震惊不已,他倚在门边半晌没有作声。他忽然全都明白了,知道她那日为什么会闯乾清宫,原来她早就下定决心了。
陪葬品遂了她的心愿,家人也见了,不知道她的心愿算是全了了吗?
怪不得她那天临走的时候会对他说,这本就不是件事儿。确实,只要她死了,这事也算有个结果了。
她终于死了,内阁还不知道,还在那边喋喋不休地上奏,姜永琏心里忽然厌烦得很,手一挥将它们通通都扔到地上去了。
顾文亮赶紧蹲下身子去捡,姜永琏漠然地从那些奏折上走过去,眼角还挂着泪痕。太失败了,想保的人居然保不住,姜永琏内心充满了挫败感。
夜里他就做了梦,梦见启泰帝走过来搂着他,摸了摸他的脑袋没有说话。醒来以后,姜永琏就失眠了。
启泰七年十二月初八,贵妃徐氏薨。
史官对徐贵妃之死只是轻描淡写地记了一笔。徐氏在宫中也没有多少知心姐妹,很多人对她的死漠不关心,只是将她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有人在她死后还不忘说她是狐狸精,狐媚了启泰帝不说,新帝只见了她一面,就对她各种破例,可见此人心术不正,大约会下蛊什么的。幸好她早早死掉了,否决还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顾文亮辗转听到这些传言,他不敢大过声张,私下里敲打了几人,这些谣言才渐渐平息下来。
朝中大臣听说了她的死讯后,也只说了一句死得好,似乎还嫌她死得晚了点。
幸好姜永琏不会读心术,否则他真的会被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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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如期而至,虽说丧期内不宜张红挂彩,但宫内还是极尽可能地摆上了年节的食物。已经懒洋洋数日的姜永琏终于打起了一点精神,笑着给几个皇子赐了应景的礼物,大家团团圆圆地吃了一顿饭。姜永琏抱着福慧玩了一会儿,孩子小,撑不到子时就睡着了。几个孩子陆陆续续地都回去了,原先的热闹也一下子就没有了,姜永琏有些茫然地望着门外,他把朱果果留下来陪他说话。顾文亮固然是忠诚可靠的,但有些话,他还是只能同知根知底的朱果果说。
“朱果果,你说我怎么就穿越到这里来了呢?你说我来到这里,当上王爷,现在还当上皇帝是天命,你说这天意怎么这么搞笑呢?”
“不怎么搞笑。有些事是注定的。”
“所以,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那你是怎么会同我一起过来的?”
“我同主人很有渊源,只是主人你不知道而已。”
“可是还不到一年,我就对皇宫有些倦了,怎么办?”
“那就到外面多走走,外面很好玩的,有很多好吃的。”朱果果作为总管太监,他只要不当值,就会找姜永琏要了腰牌出去玩耍,整天逍遥得很。
“那我跟你一起去。”
“最近过年多了很多杂耍艺人,他们很厉害的,翻一百多个跟头都没事。外面的茶楼点心很精致,就是做得太小了。”
“我也想出去。可是要看那么多奏折——朱果果,不如你帮我批奏折吧。”
“主人——”
“反正很多事内阁都已经有主意了,又何必来问我?你就帮我把奏折看一看,批一批,这对神仙来说不难。”
“主人,我尽力去办。”
姜永琏拍拍朱果果的肩膀,他原本就对朝政兴趣不大,徐贵妃自尽之后,他内心对内阁的抵触很大,觉得他们是一群固执的铁石心肠的老头:“你放心。你先做着吧。等哪天我想通了,就不用再辛苦你了。”
“嗯。”
无论姜永琏说什么,朱果果都会尽心尽力去办,当然,事实上姜永琏也不曾真的为难过他。两人就这样达成了秘密协议。
出宫的事姜永琏是瞒着顾文亮的,他知道以顾文亮谨慎的性格绝对不同意。皇帝虽好,但活动空间真的太小了,外面的世界很好很精彩,姜永琏很想出去看一看。
☆、第8章 微服出宫
过了新年就是祺祥元年了,这个年号是姜永琏在内阁拟的几个年号里面选的,寓意也颇吉祥。
姜永琏本来以为朱果果会把微服出宫的事情搞得高大上一点,没想到他出宫的时候还得扮成小太监,更没料到守城门的侍卫压根就没记住他英俊的容貌,随随便便就让他出来了,这些都让他略有些不爽。都说皇城像牢笼,这说法有点文艺小资,姜永琏在里面住了个把月,在物质上里面是绝对不缺的了。但和前一世相比,这活动范围就稍微狭窄一点了。当然,皇帝也不是不可以出去玩,但按照礼仪规范,单是护卫侍从,至少都得带上上百人,出去玩一次得带上这么多尾巴,也是够够的。
姜永琏和朱果果在马车上换掉宫里的服饰,换上了寻常百姓的衣服。姜永琏现在身上穿的,是他的日常便服之一,面料精致,在众人堆里还是很显眼的。姜永琏跳下马车,呵了一口气,吐出一团白雾:“哈哈,我终于出来啦。”
搞得跟放风似的。
京城,天子脚下,果然是大宁朝最繁华富庶的地方,这里人口已经上百万,这在当时也算得上是超级大都市了。姜永琏看着这片土地,心里涌起了淡淡的自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