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门前(30)
今晚时季昌算半个主角,总被一大堆人簇拥着,娄怀玉上台前想和他说句话都说不到。
时季昌没有回答他,顿了一会,才抬步走过来。
娄怀玉便主动掀开了衣服。
不知道为什么,他掀开的一瞬间,时季昌仿佛脚步慢了慢,不过没有停,走到他们眼前来。
夜风真的很冷,少了大衣的包裹,娄怀玉便不由自主地又开始抖,告诉时季昌:“我找不到衣服了,借胡大哥的衣服躲一躲。”
近了些,娄怀玉才看清时季昌的脸色看着并不好,像是在生谁的气。
时季昌很快地拽了他一把,没说话,将身上的外褂解了,盖到了娄怀玉的身上。
娄怀玉起先还挣扎了一下,被时季昌一手就按住了,时季昌说别找了,回去拿衣服。
说完,便头也不回,拽着娄怀玉走。
他拽地力道很大,比娄怀玉要暖地多的手心贴在他的手腕上,拉得娄怀玉几乎转圈,脖子都差点扭到,他想回头和胡大哥说一声也都没来得及,已经被迫小跑了好一段。
娄怀玉察觉得到时季昌不是很开心,但不确定为什么。
他们一路快走,娄怀玉小跑着跟着走到后院,时季昌的脚步才一点点地慢下来。
今晚所有人都跑去看戏了,后院几乎没有人,也不像前院那样有地方亮着灯,除了星星的一点光亮,到处都是黑的。
而等两人穿过一条院子里的长廊时,就更是黑的不见五指。
娄怀玉不怕黑,但是像这样几乎完全看不见,还是令他有些不安。
时季昌一路上都太安静了,只能听见自己的喘气声,感受到握在自己手腕上不轻不重的力道。
娄怀玉于是伸出另一只手来,碰了碰时季昌冰冷的手背。
“你冷不冷,衣服——”
“娄怀玉。”时季昌打断了他,人也停了下来,有些突兀又莫名其妙地问,“演出开心吗?”
时季昌的语气并不好,娄怀玉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力道重了一些。
娄怀玉不知道这个问句有什么值得令人生气的地方,只好老实地回答他:“开心。”
“…演完看见台下有人在哭,就感觉自己原来有点用处,感觉…”娄怀玉顿了顿,声音变得小了一些,“感觉找到了自己的意义。”
其实娄怀一直玉觉得自己说这种话有些丢人,他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懂,不配说,所以想到了也不敢说,只默默放在心里。
可这路恰好这么黑,对方又恰好是时季昌,娄怀玉便还是忍不住说了。
他说完脸微微有些发热,却也很期待地等着时季昌的回应。
但时季昌只是抓了他一会儿,便将他放开了。
“是吗?”时季昌用很陌生的语气,简单地反问了一句。
娄怀玉还没有听懂,他已经重新走了起来。
娄怀玉手腕上唯一的触感和连接消失了。
四面的风都朝他压过来,黑暗与寒冷仿佛立刻就要将人吞噬。
娄怀玉比失落先感到恐慌,忍不住往前跑了两步追上去。
“时季昌。”他小声地喊。
有带着温度的软热皮肤扫过他的手心,却没有停留。
娄怀玉愣了愣。
时季昌没有理他,也没有再伸手抓他,脚下一步没停地往前走。
不长的长廊很快走完,世界又恢复了一点明亮,娄怀玉却觉得心情变得灰暗起来。
时季昌看起来都不像他认识的那个时季昌了。
他认识的时季昌会在翻墙的时候在下面张开了手接住他,而不是这样安静冷漠地与他拉开间隔带路,让娄怀玉觉得自己哪怕跌倒了,时季昌也不会回一下头。
“时季昌。”娄怀玉又小声地喊,“你怎么了?”
时季昌没说话,简单的气音都没有给他一句。
娄怀玉觉得自己心脏都紧了一下。
“时季昌,”于是他很快地又喊,“我有点害怕,我怕摔倒。”
这次时季昌动了动,他停了下来,用很平的语气说:“那你走前面吧,我看着你。”
说完,时季昌便主动走到了娄怀玉的身后去。
平城的天总是黑的很早,得空的日子,时季昌就会与娄怀玉一起吃饭,从天亮吃到天黑,再送他回去。
因此娄怀玉与时季昌走过很多次这样的夜路。
这是第一次,娄怀玉想要这条路快点走完。
时季昌走到了身后,并没有让娄怀玉的害怕少一些。
他看不到时季昌了,只觉得这股恐慌越来越盛,令他的心跳都不由自主地快起来。
他忍不住去回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说错了什么话,惹了时季昌的不开心。
是表演吗?
还是方才的说的话,让时季昌反而觉得自己很无知?
娄怀玉想不到,他记得时季昌昨天还好好的,专门先领了他回去,问他要不要剪头发,问他紫米糕好不好吃。
可今天一天,他几乎与时季昌都没有什么接触,一件件的回想,也想不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娄怀玉越想越乱,鼻子和眼眶都开始有些发酸。
走到一个岔路口的时候,也没有注意,往错误的方向踏了一步。
时季昌便伸手想要拉他。
这几乎是下意识的行为,快触碰到的时候,时季昌才想起来自己正在生气,因此动作慢了慢,只堪堪碰到娄怀玉的指尖。
而娄怀玉神游天外,被徒然接触,受惊一般,把手缩了回去。
两个人都顿了顿。
娄怀玉慢慢地转过身来,他走在前面,脸颊和鼻头都被风吹地很红,因为想哭,所以只看了时季昌一眼,将头迅速地低了下去。
看起来像是在害羞。
时季昌却想到了娄怀玉今天紧紧贴着胡海天的画面,掀开衣服的时候,胡海天的手还暧昧地搭在娄怀玉的腰上。
娄怀玉今天穿的那么少,没有人知道他们这样抱了多久,也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不是只单纯地抱了抱。
时季昌一路上都在想,他有些控制不住,陌生的恶意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包围了。
他听见自己恨恨地问:“娄怀玉,你为什么要害羞?”
第30章
娄怀玉好像被他吓到一样,匆匆地抬起头来。
他的眼睛很大,也很圆,眼角泛着一点这么黑都看得到的粉色,好像总是含着泪一样,看人的时候可怜巴巴的含着水光,让人不自觉心软。
时季昌这一刻却十分恶意地揣测,这是不是也不过娄怀玉的手段而已,是在刻意为之。
他看到过娄怀玉那样天衣无缝地同山口周旋,娄怀玉明明和谁都一样,坐得了大腿,摸得了腰身,自己又凭什么觉得他对自己羞怯的眼神,发红的耳尖就是真的呢?
“你为什么害羞?”时季昌又问了一遍,他逼近了娄怀玉一些,“你和胡海天不是贴的挺近的吗?台下也不舍得放开,怎么?对我就害羞了?装的吗?”
娄怀玉人愣住了。
“摸下头这么害羞?”
“捏个脸就害羞了吗?”
“剪个头发有什么好害羞的?”
这是时季昌总问他的问题。
从前娄怀玉在自己幻想出来的旖旎里,还觉得这些话好似糖果,可以在每个夜晚睡前翻来覆去地回想,咂摸出一点甜味。
今天再听,才明白时季昌原来是这个意思。
“怎么不说话?”时季昌又说,他用一只手将人撑住了,强迫娄怀玉看着他,说出的话却叫人看不下去,“默认了吗?”
娄怀玉的眼前变得有些模糊。
尖利的虫鸣忽而变得很大声,一下盖过了其他任何声音,仿佛要往娄怀玉脑子里钻,要挑出曾被娄怀玉珍视地埋在最底下的记忆,戳破给他看。
满身血污的时季昌,审视他的时季昌,冲他笑的时季昌,拿着腊梅花的时季昌,还有蹲下来喊他不要哭的时季昌,同他道歉的时季昌,把他推开的时季昌……
娄怀玉思绪全乱了,他逃避一样使劲推了一把,自己也踉跄地往后,脚下还没站稳,便开始没控制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