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故意的,他故意说这些事来激怒我,想让钮喜离开大殿。
“来人。”我扬声一字一句道,“太子殿下怕虫,你们弄些虫子过来。”
第113章 小寒(6)
我未参与逼供的过程,事实上我原先不准备这样做,也没兴趣做这种折磨人的事。
等待的时候,我有很长一时间枯坐在太师椅上。京城的春日已至,宫墙上缀着零星攀墙花,枝蔓萦绕。
也许过了一日,也许两日,钮喜过来传话说太子终于肯开口,但只肯跟我一人说。
我伸手弹了弹衣袍,起身迎着日光走出空旷的大殿。
身为阶下囚的太子还穿着那身龙袍,只是龙袍已脏,他的冕旒则不知所踪,一头乌云长发散着。他看到我来,略显呆滞的双眸骤然灵动起来。
“弟弟。”他隔着铁栏站起,在牢里对我轻轻一笑,“你不是想知道父皇的下落,你进来,我们两个好好说说话。”
我看了眼他手上的镣铐,示意钮喜打开牢房的门。
钮喜顿了下,才将牢房的门打开,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但我真的不是原来的我了。
我踏进牢房,眼神落在太子身上,“现在可以说了吗?”
太子唇角微动,那瞬间他仿佛没在看我,但又是在看我。他往我这边走来,我没动,但却抽出腰间的长剑对着他。
他脚步停下,垂眼扫了下银白的剑身,“弟弟是准备杀了我吗?”
“如果你不说,我就会杀了你。”
“你杀了我,就更不会知道父皇在哪了。”太子挑了下眉。
我的确现在不能动他,姜昭没能捉到皇后和十二公主,而东宣王那边也暂时没找到皇上他们。一个人不吃不喝最多撑三至五日,况且皇上还带病。
还有国师,国师年事已高,也坚持不了多久。
我握着剑的手慢慢放下,而这时外面忽然起了喧哗声。我闻声望去,耳边又听到镣铐铁锁响动的声音,登时退后两步,重新戒备地看向太子。
来的人是宋楠,他冲到我面前,“主子,找到了,陛下和国师他们都找到了!除了常王失血过多昏过去,陛下和国师都只是身体虚弱,并无大碍,常王也无性命之忧。”
我得知这个消息,这些天提着的心总算安下来些,“好,好……”我连说几个好字,又记起旁的事,忙对宋楠说,“有御医看诊吗?”
“有好些御医,东宣王那边也派了几个大夫过来。”宋楠说。
我点点头,目光也再次看向太子。
太子方才在一旁,已经将我和宋楠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他现在彻底失了底牌,面色总算失了色。可他对上我的眼神时,发出一声呵。
“我有话要单独跟他说,你们先退下。”
我这话一出,不仅是宋楠,连钮喜都露出反对的意思,但我态度坚决,他们二人只能带人离开,站在远处。
太子望了眼离开的人,眸光辗转重新落在我身上,他似笑非笑说:“弟弟现在是准备动手了吗?”
我没回答,反问:“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林春笛的?”
“朕很早就知道了,从你在这个身体醒来后。一魂两体,国师跟你母妃说了,也跟朕说了,在朕很小的时候。那时候他告诉朕,要朕修身养性,仁爱御下,否则你的魂魄会归位,从而打败朕。呵,无稽之谈,朕从来不信这些装神弄鬼的话,但朕没想到会在太学看到你。
你跟朕的痴傻皇弟长得一模一样,朕就在想未来一日你真的会抢了皇弟的身体,跟朕争皇位吗?可朕怎么看,都看不出你能打败朕的样子。你成日只知缠着林重檀,如一株菟丝花活在他身上。朕觉得国师说的话不对,既然他说你能打败朕,那朕就来杀了你试试,看你到底有没有本事魂魄归位。若真归位,也看看到底谁才会是这天下的主人。”
太子说这话时,表情丝毫没有悔改之意,相反,我在他眼中看到趣味。
原来国师跟他也说过一魂两体的事,不过我不怨国师,他是为了劝诫太子,而太子才是真正万恶不赦之人,仅仅是想试试看,就可以随意杀人。
我不禁咬了下牙,“你为什么要说是林重檀指使段心亭杀我的?林重檀不是你很器重的人吗?”
太子眼中的趣味转为遗憾,“是啊,朕是器重他,所以给了他数次机会。当年朕撞见你们在碧瑶湖行鱼水之欢时,朕就提点了他,可他装听不懂。那朕就想看看他到底是选择对他事业有助的主子,还是选择恨他的你。朕以为林重檀会是个聪明人,可他也是个蠢的。”
他眼尾上挑,露出一个我极熟悉的笑,“亲手毁了林重檀的感觉如何?有件事你肯定不知道,这个天牢里曾经的死囚有一半都上过林重檀,死前还能睡一回状元郎,也算他们的福祉了。”
我手里的长剑“噔”的一声落了地。
第114章 小寒(7)
不、不可能!
林重檀不可能经历了这些!
我脑海情不自禁浮现我再见到林重檀的样子,他……他没有的,他不可能被人那样侮辱!
我……我要杀了太子。
杀了他!
给自己报仇,给良吉报仇,给我母妃报仇,给……林重檀……
我双眼赤红地瞪着太子,他并没有如我所料还挂着赢者的笑容,相反他的脸色十分难看。
他难受什么?为他失去的一切难受?
太子从来就没有把别人的命当成命过,在他眼里,我们这些人都是蛐蛐,在他设下的圈套里斗个你死我活,而他不为别的,他只觉得有趣罢了。
他问我他是不是我利用的刀,可事实上我才是那把刀。
那日太子命狱卒砸林重檀的手,现在仔细想想,他应该是知道鼻烟壶里装的是什么,要不然他为什么都不好奇林重檀作甚这般护着鼻烟壶。
我以为我借太子之手报复林重檀,毁了林重檀的登高路,是对林重檀最大的惩罚。其实是我蠢,是我困在迷雾中看不清真相,找不到真凶,被人愚弄至此。
我弯腰颤着手捡起地上的长剑,我从没有主动想亲手杀一个人,我自己死过一回,知道濒死之际的痛苦,知道死亡前夕的绝望。
可我必须杀了太子,只有杀了他,才能平我痛、泄我恨。
我抬起眸,看向不远处的男人。那张我所熟悉的美丽面庞此时在我眼中成了罗刹鬼,丑陋不堪。
我握剑的手紧紧攥着,猛然向太子刺去。
曾经我在佛前发过誓,一定要为良吉报仇。
良吉死得无辜,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如果他不是我的书童,就不会死了。他会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攒够钱娶邻女生子,过上平淡却幸福的一生,而不是生命终止在十九岁。
太子的眼神骤然凌厉,他一个高踢腿,重重踢开我向他刺来的剑,可我握紧了剑,剑并没被他踢飞,只是我身体被力气带得踉跄了下。
我重新稳住身体,再度拿剑向他心口刺去。
远处的宋楠和钮喜他们似乎注意到这边的情况,恍惚间听到他们疾呼的声音,可我已经听不进去了。
现在我满心只有一个念头——
亲手杀了姜隽朝!
但在我冲过去的时候,太子先一步反手用镣铐的铁链锁住我脖子。那瞬间我与他对视上,他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手上的力气不断加大,“只要你乖乖配合我,让我出去,我就放开你。”
“做梦!”我从牙关里挤出声音,“就算我死,我也要杀了你!”
我不顾疼痛,手中的剑对着太子刺下去。
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是在小舟上。他掉进水里,我拉着他不想他溺水而亡,当时有刺客举刀向我砍来,我慌不择路拿着掉在旁边的剑杀了对方。后来发现,刺客是太子的人。
可以说,是他让我体验到杀人是什么滋味。刀进心口,不过须臾事。
脖子上的锁链在不断收紧,我想我现在肯定很狼狈,呼吸不畅的情况下,手都要使不上力气,但我就算豁出这条命,也要亲手结果了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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