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进入变声期的云生又哭又叫,声音尖锐地几乎让旁边的人都皱了眉。
林宗庭额头的青筋都爆起,若不是林夫人拦住他,他大有再打云生一巴掌的意思。
“宗庭,你弟弟还小,他没吃过这种苦,你别怪他。”林夫人泣泪道。
林宗庭闻言却指责道:“若不是母亲惯着他们,他们怎么会被养成这种性格?春笛都比他们两个好,起码春笛听话!”
“够了!“一直沉默的林昆颉寒着脸打断林宗庭的话,“你们还想让多少人看我们笑话?”
林夫人听到林宗庭的指责,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仿佛随时都要倒下去,她不再开口,也不去管还在地上撒泼的云生。
两道的十六卫士兵都接过命令,只要林家不是要逃跑,就由他们闹,闹得越丢人越好。
果不其然,林家方才的作态已引来众人引论纷纷。我一定程度是了解我生父林昆颉的,他从骨子里看不起平民,觉得平民之所以一辈子就为糊口而活,是平民们懒、蠢,无可救药。
如今他被扒去华服,被他看不起的平民们围观,这种滋味对他来说,恐怕比死还要难受。就算他五年后,返回姑苏,重新当回他的首富,今时今日的耻辱他也会一辈子记住,郁结于心。
“主子,您手里的手炉该凉了,奴才给你换一个。”身后宫人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
我回过头,从宫人手里接过新的手炉。今日我出了宫,混在人群中观礼,钮喜、宋楠还有几名宫人小心翼翼为我隔断旁边的人,怕我被冲撞到。
其实宋楠早就给我订下酒楼,在酒楼上也可以看到这里,但我想在近处看。
我刚将手炉收入袖中,一道身影忽地向我扑来。若不是十六卫士兵拦住了,那人就扑到我怀里。
我定睛一看,发现是刚才还在地上哭的云生。不知他怎么看到我,他被士兵狠扣着肩膀,还想往我这边跑。
“九皇子哥哥,你还记得我吗?你原来夸过我的,还说要我以后好好读书,入京来找你。”云生似乎怕他哭得难看,会让我不认识他,连忙用袖子擦泪,对我露出讨好的笑容。
因为这声呼唤,十六卫的士兵也认出我,他向我行礼,然后有些犹豫地看着被他抓住的云生。
“放开他吧。”
我的话刚落地,另外一边的月镜也冲了过来。他从脖子上扯出一样东西,是我当初离开姑苏时随手赠给他的玉佩,他居然还戴着身上。
“九皇子哥哥,这是你送我的玉佩,我是月镜,你当初夸的人是我,不是他!”月镜张嘴却是反驳云生的话。
云生听到这话,几乎目露凶光地盯着月镜,连粗话都冒出来,“你放屁!不是对你说的,是对我说的,我……我才是月镜,是你抢走我的玉佩。”
双生子从出生就一直待在一起,连房间都是一个,他们不愿意分开。两个人像一株双生花,性情相同,趣味相投,从来都是携手对外。
因为相貌几乎一样,时常有人弄混他们两个,而他们两个最厌恶被人认错,若是比他们身份低的人弄错,他们会想出很多办法收拾对方。
我也曾弄错双生子,在我喊错名字的瞬间,双生子一个人端起砚台,将墨汁泼到我脸上,另外一个则是端起茶水。
泼完后,他们两个又凑在一块,嘻嘻笑,“看,真丑啊。”
“丑人非要待在我们府里,真是烦死了。”
“对了,你别想着去告状,父亲母亲都很疼我们,才不会疼你这个丑八怪。”
“兄长那边你也别想,别去自取其辱。我真弄不懂父亲为什么要把你接回来,你既然都当了十三年的赌鬼儿子,为什么不继续当下去?最近有人问我你是我什么人,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下人呗,他这样的跟下人有什么区别,受气包一个,只知道哭,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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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生子争执不下,竟当街扭打到一块,林昆颉和林宗庭看不下眼,上前将两人扯开。扯开之际,月镜还对着云生的脸用力抓了一把,“要你冒充我,不要脸!”
“啊——我的脸!”云生吃疼地嚎啕大哭起来,白皙可爱的脸上显出五条血印子。
真是一场闹剧。
在我看闹剧的时候,林夫人的目光却放在我身上。她盯的时间太久,我不得不察觉。
她见我回望她,居然步履踉跄朝我走来,口里也说起了胡话,“春笛,是母亲啊,春笛,母亲对不起你,母亲错了,母亲不该对那个外姓人那么好的……”
我退了一步。
她不是我母亲,我母亲是庄贵妃。
周围越来越多人把目光放在我身上,我明白这里是待不下去了,便在随侍的护卫下离开人群。离开时,我还听到双生子哭喊的声音。
“九皇子哥哥,救救我!你不是说你最喜欢我的吗?”
“九皇子哥哥,求求你了,别走!”
随着声音的远去,姑苏于我仿佛也成了一场梦。这场梦起初是浮华的,而我与这场浮华的梦格格不入。
如人间仙阁的林家,器宇轩昂的父亲,柔美温柔的母亲,肃严端正的长兄,以及相貌似金童的双生子。
我无数次向上天祈祷,如果我是林重檀该多好。如果我是林重檀,浮华的梦将不再是梦,而是我唾手可取的东西。
现在,这场浮华的梦彻彻底底被揭开表象,是深宅大院不可言的龌龊,是凌驾于血肉骨亲之上的利益,是一颗颗令人作呕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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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到酒楼不久,林重檀被士兵押着走到马行街。他的模样比林家诸人狼狈许多,腿脚有伤,走得不利索,需一瘸一拐。林重檀是重刑犯,不比林家人,他带着木枷锁,身着囚服,囚服外随便裹着一件脏兮兮的棉服。
我需要用太子赠我的望远镜才能看清他的脸,他头上的伤依旧无人处理,被锁住的右手依旧是被白布包着,不知伤势如何。
几乎是林重檀一出现在众人面前,百姓们就把目光争先恐后地放在他的身上。
百姓们的议论声比先前还大,他也吸引了刚刚才平复下来的双生子视线。
一向二哥哥长,二哥哥短的双生子此时又默契起来,他们对着林重檀冲过来,拳打脚踢。
双生子口里还喊着什么,酒楼隔得近,又因这两人嗓音尖锐大声,倒也能听到七七八八。
“都是你!都是你害我们……你这个扫把星!”
“我父亲母亲养你这么多年,你不想着回报我们,反过来连累我们……当初死的怎么不是你?”
林重檀不知道被那句话戳中,先前还麻木表情,由着双生子捶打的他眼神倏然凌厉起来,而这时,百姓中有人抓起烂菜叶子砸林重檀。
“杀人凶手!”
一声起,众声和。
“杀人凶手,去死!”
“对,去死!”
“赶紧去死!”
“砸他!”
双生子尖叫着退开,而林重檀成为众矢之的,激愤难消的百姓们纷纷捡起东西向林重檀砸过去,有甚者,砸的是石头。若不是有十六卫的士兵拦着,林重檀有可能会被当场打死。
而这时,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人,他钻出十六卫士兵的人墙,把手里一盆东西对着林重檀泼过去。
是狗血。
“下地狱吧,猪狗不如的畜生!”那人骂完,还对着林重檀啐了一口浓痰,不过那浓痰并没有落到林重檀身上,因为他已经被十六卫士兵驾着往旁边拖去。
被淋了一身狗血的林重檀站在原地,颀长的身形不知何时变得萎顿。黏糊的血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滴,那狗血应该极臭,连看押林重檀的士兵都捂着鼻子退后几步。
林重檀原先也游街过,但那时他是作为状元郎,身骑汗血宝马,衣着红袍,由金吾卫开队。那时他春风得意,帝王恩宠,才名远扬,又生得一幅好模样。
无数人争先效仿他,学他着素裳,买他用的东西,人人口里都会吟他的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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