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一手挽着宽袖,一手写字, 阎氏不识字, 说不出他的姿势对不对,字好不好,但就是看呆了。
很快,沈嬛写好了书信, 他想了想, 拔下头上的怀玉钗,跟这封信一起递给阎氏:“你找个机会,避开贾氏和卢氏的人,把这封信送到礼部尚书府上, 交给他们府上的吴太太,有这支钗, 她会明白的。”
“好,儿媳一定给您送到。”阎氏郑重地把书信和玉钗揣进怀里, 还拍了拍确认一下位置。
沈嬛终于露出这几日的第一个浅笑:“不问我在信上写了什么?”
阎氏摇摇头:“不问, 人还是糊糊涂涂的好,反正太太不会害我们, 那就行了。”
沈嬛吃了口藕粉,道:“我和礼部尚书的夫人吴氏有些交情, 我在信上告诉他, 抱翠楼卖的首饰都是一种名为怀玉的假货, 并要她去找抱翠楼的麻烦。”
阎氏目瞪口呆:“抱翠楼不是老太太您的嫁妆吗, 怎么会卖假货, 莫不是太太您弄错了?!”
“以前卖的都是货真价实的好货色, 自从贾氏把持,里面的东西全被她换了。”
抱翠楼和霓裳阁是爹娘留给沈嬛的念想,没有人比他更在乎它们的名声,但如今,名不名声的已经不重要了。
他又把另外一封信拿给阎氏:“这封,拿给苏老大夫。这两封信,务必要在明天之内送到。”
“好,”阎氏把这封信也揣好,“太太您用些饭,晚上我估摸着时间,给您和陈实送点吃的。”
饿狠了的沈嬛不再说话,跟吴氏晴子闷头吃饭,吃完后继续去灵棚守灵。
——
入了夜,灵棚里更冷了。
而随着夜越深,院子里的雾气也重了起来,白茫茫一片。
沈嬛正靠纸钱的火光取暖,去拿箱子的吴氏悄悄摸进来:“太太,外面已经来了三四个人,都是今天在厨房那里见过的。”
上了小铜锁的小箱子雕刻着缠枝纹路,嵌着玉片。
这是沈母用过的旧物,沈嬛留在身边做念想,装在里面的是他全部的身家。
沈嬛翻着里面抱翠楼和霓裳阁,以及城外几个庄子的地契,把压在旁边的盖着各式各样指印的卖身文书都拿出来:“晴子,进来替我烧一下纸钱,别叫人发现异常,你跟我去见他们。”
她们两个现在不敢离开沈嬛周边,就在外边儿的晴子听到沈嬛叫她,猫着腰走进来。
经过一天,陈枋跃的尸身已经装进了棺椁,棺盖上钉了又粗又长的钉子,缝隙都用融化的松香溜了一圈。
晴子胆子一直都是最小的,对着棺材心脏砰砰跳。
但是她利索地把沈嬛头上的白披取下,披到自己头上:“太太你们快去吧,还有二老爷在这呢,奴婢不怕。”
从昨天白天就在这儿,他们谈论时也在,但老老实实当个透明人的陈实吸吸鼻子:“虽然是我爹,但我也怕。”
“……”主仆三个差点没噎死。
沈嬛对陈实道:“若有人来你打打马虎眼儿,别叫人发现晴子假扮我就行。”
“好的太太,太太回来的时候出个声,我怕。”
“……行。”
二房这两口子,真是一个比一个有趣。
沈嬛抱着箱子,跟吴氏去主院外边转角处的一个角落里,按照白天约定好的,沈嬛先学了三声猫叫,那边回了一声,才走过去。
秦钟看到他,脸上喜悦之色按捺不住:“太太,您来了。”
他身后还有四个人,都是府里的下人,炙热的目光都落在沈嬛怀里的箱子上。
那里面,就是他们成为自由自身的钥匙。
沈嬛把箱子交给吴氏抱着,从那一沓卖身文书里找到秦钟的:“你是昭文六十三年签的卖身契?”
“是。”秦钟声音在颤抖。
秦钟家往前三代都是奴籍,爹娘都是老实本分的下人,一辈子都没想过要成为自由身,但秦钟自小就跟他们不一样,他四处给府里识字的人做事,求他们教自己一个字两个字,废了好大的劲儿才学了点浅显的字眼。
但会的这点浅显的字眼已经让他受益匪浅,他不再和爹娘一样做粗苯的洒扫的活儿,成为厨房的采买,也凭着这点浅显的字眼,识破陶老妇做的假账,得到沈嬛的赏识,赚了一笔十几年都攒不到的银子。
而且更让他欣慰和心痛的,是他的儿子。
他儿子比他更聪明,才十岁,就能背他买回去的三字经千家诗,说起话来文邹邹的,打眼一看还以为是哪家读书的小秀才。
但秦钟知道,他只是自己这个奴才的儿子,他注定一生都进不了考场,注定和自己一样,混到头,也就是府里伺候人的命。
所以,沈嬛现在所做的,无疑是把他秦家未来的希望给了他。
他打定主意,只要沈嬛开口,能办到的,他一定办。
“这是你全家上下的卖身文书,你识字,自己看看可对?”
沈嬛没多迟疑,把因为时间太长,已经有些穰了的纸张递给他。
秦钟手发抖,接过来看了又看:“没错,没错,是小的一家的卖身文书,这个手印是我的。”
那时他还小,是被父亲抓着手按的,所以这个手印有些歪,秦钟记得清清楚楚。
他声音暗哑:“太太,您的大恩大德,小的没齿难忘。”
他身后的人都按捺不住了,上来求沈嬛找他们的卖身文书,沈嬛没有耽搁,一一拿出来给了他们。
给完后,沈嬛对为首的秦钟道:“将卖身文书给你们,并不是全无要求,这几日你们盯着点灵堂,只要发现苏老大夫来府里,秦钟你就带着他们闹一场。”
“也不需要你们做什么,只把贾氏最近的所作所为照实说出来就成,你们闹的时候我会安排人去官府里把你们的卖身文书过明路,那时你们就是自由自身,她无权打杀你们。”
“此事一了,你们就离开吧,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沈嬛刚说的时候他们觉得有些危险,多年来的奴仆生活,伺候主子尊敬主子的念头已经深深刻进他们的脑海里。
但沈嬛一说完他们就反应过来了,是啊,只要他们是平民百姓,贾氏是无权处置他们的。
秦钟点头,跟沈嬛保证:“好,我们这边就等太太的信号,太太您看,小的这边还有十几个人,他们都是小的鑫得过的人,他们的卖身文书……”
“同样是明天这个时候,你带他们来。”
“好!”
一阵冷风吹来,沈嬛差点狠狠憋住喷嚏,眼里含着生理性的泪水:“回去吧,晴子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被人发现可不得了。”
他们现在如履薄冰,行事要小心小心再小心,两人也不敢点灯笼,摸着黑沿路返回。
刚靠近灵棚,陈实肥胖的身子抖得跟波浪一样,一脑门虚汗地靠在放棺材的长长的凳子上:“我的太太唉,您差点把您儿子的小命吓出来了,幸好我爹嫌弃,把我踹回来了。”
沈嬛这才想起没有先出声,笑了笑:“忘了,下次一定记着。”
他走过去把晴子披着的白披戴到自己头上,抓了一大把纸钱放进火盆里,轻薄的纸钱轰地一下就燃起来,火苗舔舐着他的指尖。
但沈嬛根本感受不到疼痛,手已经冷麻木了,几乎没有知觉。
烤了会儿他才舒了口气,正要问陈实刚才有没有什么人过来,院门口猛地出现两道影子,从院门那里飘过来。
陈实脸刷地全白,沈嬛松的那口气堵在胸口,手差点按到火盆上。
等那人影走进,沈嬛终于体会到了陈实刚才的感觉。
左手一个食盒,右手一个筐的阎氏看他们几个一脸见鬼的模样,皱着眉:“这是怎么了,老爷子找你们说话了?”
“哎呦你个虎婆娘,吓死你家爷你能得什么好!”陈实被吓了两次,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管什么干净不干净的了。
阎氏翻了个白眼:“我也是服了你那芝麻绿豆大的胆子,翠翠,拉你家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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