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杨大智并未按照约定及时回援,现下外边都是乱军,不会有人留意到他们的失踪,即便留意到了,也腾不出手来救援。
这样胡思乱想着,身与心都被恐惧填满,在这如临荒岛的险境中,沧浪唯有死死抓住封璘的手腕,指尖一息尚存的脉搏给了他难能的平静。
“要是……”
“要是无人来,”封璘问,“先生会在墓志铭刻上阿璘的名字吗?”
沧浪疲惫地笑起来,“只要有我千顷之名,旁边的位置一定是留给你的。”
长夜无昼,不知过去多久,耳边的滴水声也停了,风穿梭在石缝间发出呼呼锐响,好比无常的足音。
就当沧浪再次陷入昏睡时,顶上忽然传来几下试探的敲击声。他张口欲呼,但干涸的嗓子早已发不出任何声响。情急之下,沧浪想起了胸前的狼牙。
“笃、笃笃、笃……”
在废墟上不眠不休一连搜寻数日的怀缨突然顿住,两耳“唰”地直立起。它定了片刻,像在分辨声音传来的方位,冷不丁发出一声低吼,飞扑过去叼住了迟笑愚的衣角。
“慢、慢些,怀缨——”迟副将忙不迭叫喊,脚下被带得直打趔趄,及至山石堆埋最深的某处时,蓦地瞪大了眼。
“快来看,这里有人!”
作者有话说:
又到了心灰意冷求评论的时刻,果然自己写得不顺手的地方,读者也觉得看不下去…
第50章 几回魂梦与君同(二)
沧浪被人解救出来时,两眼仍是混沌,并不晓得他们被埋得有多深,只知道迟笑愚光是命人清理坑洞砂石,便足足用了大半晌光景。
好在城外操练的守备军已经折返,再加上七大商社的援手,洞外营救的速度并不算慢。
很快地,落石清理完毕,四壁布条纤垂,十来名脚夫模样的人顺着坑壁往下溜,快到底时被一根合抱粗的圆椽挡住去路。迟笑愚原想吩咐人将椽木挪开,挨近了却见圆椽被滚石拦中砸断,边棱尖锐、锯齿出锋,攮进封璘侧腰时直和陌刀无异。
他就这般捺下剧痛,支撑着先生度过了暗无天日的四天,鲜血洇透衣衫,板结成深黑色的血痂。
“着人寻刀来,先将木枝两头砍断,再行营救。吩咐军医在旁候着,寸步不许离开。”
沧浪看不见,但从迟副将带颤的语气已然想象到了封璘伤势的严重,被拉出坑洞时一把扯住迟笑愚胳膊:“阿璘伤势如何,重不重?”
脱口而出的称呼里包含着显而易见的亲昵,引得一旁的严谟不自觉侧目。沧浪此时未覆面纱,便是这匆忙一瞥,惊得他如遭雷殛,呆立数秒,面上流露出几分难以置信来。
迟笑愚好言安抚,“没有伤及要害,还请先生宽心。”
话虽如此,沧浪半点不能宽心。
之后几日,他虽眼疾未愈,却坚执隔几炷香便摸来封璘榻前。正经事倒也未干得几件,左不过是掖完被子嫌热,揭开了又担心着凉。得亏迟副将从中拦着,要不然,这忧思过甚的好心瞎子非把自家殿下折腾得伤上加病不可。
待到撤了蒙眼的黑布,封璘的伤势也见好转。换汤换药之事,沧浪越发不肯假手于人。
顶着宠柳娇花一张脸,日行柴米油盐诸般事,若非他昨儿才把小厨房的灶台熏得焦黑,迟笑愚真想封他个“宜室宜家”的好名声。
“先生又下厨了?”封璘一拳抵住口面,嘴唇挨着指腹厚茧,话说多了有些带喘,这是伤重初愈的表现。
迟笑愚偏过半脸咳了声,转首苦涩道:“说是季夏时节莲子新熟,要给您熬羹补身。光生火就用了一晚上,灶膛都熏黑了,柴火不知填进去多少。”
昔年滋味心口回甘,漫延到喉头,封璘单是想着就觉心甜意洽,对副将的满脸苦相深感不满:“先生有这份心,靡费些柴火算什么——你皱的哪门子眉头?”
他们师徒二人的事,门道多着。迟笑愚未敢涉一言,干笑着敷衍过去,又道:“此番殿下遇险,多亏了七大商出力搜救。不过末将委实好奇,殿下怎知万难之际去信给他们,便一定有回音呢?”
封璘缓咳两声,道:“那日在府仓前带头闹事的几人皆已招认,他们受七大商指使,乔装打扮煽动民议,本王压着口供没上报,就是在给他们机会。”
“可是哄抬粮价之事他们也有份参与,这罪名无论如何都开脱不得,以殿下今日立场,能给他们什么承诺?”迟笑愚不懂。
“本王没法保证让七大商全身而退,但至少能全他们一条后路。只消我在呈报中提上一句,猗顿氏倚财仗势,江宁商贾苦其淫威久矣。不得已三个字,就是他们最好的保命符。”封璘道:“商人嘛,心里常悬一杆秤,孰轻孰重好掂量得很。”
迟笑愚叹服,忽听封璘在耳边问:“杨大智怎么样了?”
“他未遵指令,执意出兵追拿高无咎,以至于回援不及时,险些贻误军情,还连累了殿下受伤。人已从镇抚司领过罚,现下正自个在地阙门外跪着,”迟笑愚犹豫片刻,“要派人叫他起来吗?”
封璘眸微侧,威仪拔节。半壁斜阳裹带着滚滚浮尘照向他,就好似不管什么一挨着他的边,转瞬都会化成一撮灰。
“慈不掌兵,本王饶他这回,来日临到阵前,敌人未必肯饶他下回。该他受的,一星半点都不能少。”
迟笑愚垂首答是,寒暄一阵便告退了,到门边刚好与“秀外慧中”的某娇宠打了个照面。
“副将大人赶得巧,”沧浪抬了抬手里的瓷碗,盛情道:“一起用点?”
迟笑愚粗略地扫过一眼,面露难色,慌忙摆手婉拒,临去时忍不住顿足回望,用目光赫然装裱起“望君珍重”四个大字。
“也是没这个口福了。”沧浪摇头啧叹,走过来将小案支起,“上等塘泥养出三等莲蓬,单吃觉得不甜,足添了双倍糖,快尝尝。”从碗沿飘出的袅白雾气蒙上了他温柔的笑眼,是泛起波的秋水。
封璘心念一动,寂了数日的深潭涌起某种渴望。这是禁欲带来的坏处,每个细微的变化都会被赋予别有深意的联想。视线从秋水一样的眼眸辗转到丰润欲滴的唇,渐渐燎起些微火星子,然而始作俑者却浑然不觉。
“甜吗?”
一柄小勺不知何时抵开了唇缝,封璘甚至来不及思考被喂进嘴里的是什么,一股百倍于甜的腻登时在舌根炸开。他倒抽口气,那滋味瞬间又冲向颅顶,吞吐两难间,殿下原谅了副将的悭吝。
“先生往后……做个远庖厨的君子便好。”
这么句似是而非的回答,给正在兴头上的沧浪兜了盆冷水。他屈指搔了搔眼尾痣,纳闷道:“糖罐都快见底了,怎地还是不甜?”
封璘接下他手里的碗,连同碍事的小案一并移去床头,伸臂往回一勾,就将人勾了个满怀。
“三伏天里贴这么近,仔细压着伤口,”沧浪起初微怔,很快反应过来,袖中抖搂出折扇,抵在两人唇间,“殿下忘了医嘱不成?”
随行军医要封璘安心养伤,一点剧烈的动作都严令禁止。封璘稍稍偏了头,未梳的小辫散在脑后,方才的冷峻烟消云散,此时的他,分明像个要糖吃的无赖小儿。
“这世上有什么能甜过先生,先生欲抚我心,岂可舍本逐末?”
唇随即覆上来,从蜻蜓点水到向纵深驰骋,交缠的吻中逐渐染上欲望的味道。
过去沧浪不懂封璘为何总是在亲吻时偏爱睁着眼,直到现在才突然明白这种感受。他们之间的羁绊不再止于唇舌勾连,而是目光与视线的胶着,几未迸溅出激烈的火花。他们的身影烙刻在彼此眼底,相互注视着对方一举一动,每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能衍生出无边春情和漫天星光。
这滋味好到让人难以置信。
“做吗?”封璘贴紧沧浪侧脸,喘息着低声问。
沧浪轻啄他鬓角,略烫的鼻息扫过耳廓,把点子煽动的劲头都吹进去,口中却有板有眼地道:“谨遵医嘱啊,我的小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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