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预备进攻的起势,迟笑愚吓了一跳,忙抬声恫喝:“怀缨,疯了吧你,回来!”
转头又向杨大智歉声:“杨大人对不住,畜牲这几日玩野了性,叫您受惊了。”
怀缨两耳微敛,尾上依旧奓着毛,敌意像狼毫一样根根倒竖。它绕杨大智转了几转,忽而鼻翼翕动,像是闻到了极为熟悉的气味,喉间呼哧声陡轻,融化成一声柔旖的哼唧。
目送迟笑愚一脸莫名地走远,杨大智立在原地,揪起前襟闻了闻。
原怕兖王起疑,还想着这几日少与那人见面,如今看来是不能够了。他们的计划,须得加紧才是。
*
白狼盘身在屏风后闭目打盹,这是一头漂亮的小母狼,通身如雪,间无杂色。若木基叫她阿花,是因为她就像高山之巅的雪莲花,傲不可观。
羌人侍从转过屏风时特意放轻脚步,阿花还是动了下耳尖,两颗乌墨似的眼珠子向上挪动,看清了来人又懒懒垂低。
“何事?”
侍从一惊,快步走到若木基边上,低声回:“贵人要咱们寻觅的人找到了,现就押在地窖里。”
若木基“嗯”了声,继续在硎石上磨刀,直到将一把曲刃腰刀磨得锋利逼人,才停下来道:“白佛儿在宫中如何?”
侍从回说:“大晏皇帝很喜欢她,带回去当夜就封了菡萏夫人。”
侍从言尽于此,多一个字不敢说。虽同为羌族,他对这位年轻的若木基怕多于敬。和权势地位都无关,原因是若木基的脾气实在太过古怪,有时他是沉稳理性的忠诚守卫,有时却又像个思绪混乱的可怕疯子,而这一切的滥觞都在他最钟爱的妹妹被逼惨死之后。
就像白佛儿一事,换作癫乱时的若木基,这就是他绝对不能拂的逆鳞,他怒斥所有牺牲女子成全大局的行为,这也是为什么奎达在献美之前不敢知会他的原因。
可眼下,若木基听完只是淡淡地一点头,说:“想办法告诉她,贵人的计划提前了,让她在大晏皇帝身边务必提着小心。”
话才落点,窗外传来了数声滚雷,雨势骤起,瓢泼倾下。刹那间天与地,乾与坤,阴与阳,都仿佛在一片墨黑中颠了个个。
作者有话说:
很想知道我写东西真的很晦涩吗(因为我看到有些宝贝说看不下去,之前一直以为这是个人喜好问题,但后来发现我或许大概真的应该学着好好说话),艾玛这个周末我赶榜单任务赶得要死了……大姨妈都提前了你敢信!
迟副将:我看此事有蹊跷
怀缨:阿花,嘿嘿,嘿嘿,嘿嘿嘿……
第58章 堪嗟梦不由人做(六)
今夜的紫禁城风驰电欻,雨下白了天地。隆康帝坠在噩梦里,像是多年不曾醒来。
莲叶荡开了碧波潮儿,暄日下的玉足白鱼似的若隐若现。封琮一分分地抬起了眼,发现那双足的主人也正回望向他。
隆康帝很难形容那一眼里的玄思无限。他是锦绣丛里攀出的玉树,伸腰立枝都有章法可循。从初解人事到册立太子妃,他乏善可陈的情爱经历里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当着朗朗乾坤便敢赤足戏水,被外男发现也不惊慌,反而张着一双光亮灵秀的眼睛骄傲地打量对方。
“在关外,若有谁胆敢盯着我看这样久,本公主一定叫人挖了他的眼睛,扔进池塘里喂鱼。”
封琮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无礼的蠢事。他仓皇地收回视线,脸红欲滴,却又忍不住想:那么白净纤细的一双足,不戴东西可惜了。
那天以后他得知,莲池边自称公主的女子其实只是蕞尔小邦的一件贡品。他们给她套上华贵的金缕衣,却忘了在那双野性的裸足上拴好枷锁。在这个如履薄冰尚且难活的紫禁城,一双毫不知避忌的足注定要被割得鲜血淋漓。
封琮打心眼里瞧着疼,再见面时拿出了早就打好的玛瑙珠串,对她说:“只要你肯信我帮我,孤会让你成为这皇宫里最受宠的女人,就像孤的母妃那样。”
封琮的母妃,是阀阅高家的女儿。“外戚”二字于他而言,既是稳坐储君位的底气,也是缠缚住手脚的锁链。封琮不想做白板天子,他迫切地需要赢得先帝的信任,以此作为今后解开锁链的条件。
她凝目于他,毫无踌躇地接过了他予她的“锁链”。
就这样,封琮很不齿地让一名女子代替自己成为了囚徒。更可笑地,他忘了初见那一瞥的悸动,即便在后来的欢好时分,仍旧以为他们只是各取所需。
没过多久,小公主在他的指教下学会了循规蹈矩。她杀掉本真,照着先帝喜爱的样子不停地矫正自己,很快就有了新的封号。瑄这个字,祭天时所用璧玉,也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那女子既壮烈又纯质的结局。
一篇精心打磨许久的策论,暴露了宠妃与太子间千丝万缕的勾连;
之后的秋狝坠马,太医揭穿了先帝不逮人伦的真相,连带着她腹中胎儿也一并受到猜忌。芙涯宫惊变,紫禁城一夜之间多出几百条冤魂,而她也在拼命生产以后撒手人寰。
听接生嬷嬷说,废嫔根本不是死于血崩之症,她是在亲手剪断孩子的脐带以后,又用那把剪刀插进了自己的心脏。
只有这样惨烈的不得善终,才能令先帝心中的龃龉真正散尽。
封琮在一日一日重复的噩梦里,总能看见大捧鲜血从她的心窝汩涌而出,染红了胸前玛瑙。哦对了,那痴女子啊,从未将他送的玛瑙串视为枷锁,她把它放在心口最紧要的位置,先是用自由、最后用生命向他献祭。
然而封琮一直把这当成一场公平交易。
他以为他与她,皆未动情。
今日是废嫔夏侯氏的忌日,故人入梦比以往更早些,她朝隆康帝伸出了手,笑着。
从前最擅长舞剑的手,为讨先帝欢心学会了红袖添香。他总是感叹媚骨天成,却忽略了剜掉掌心被刀剑磨出的厚茧,再等其慢慢愈合,长出新鲜的嫩肉。这过程,就和脱胎换骨一般漫长且痛苦。
她浑身都淌着血,逐渐变得面目全非。隆康帝极力地相迎,然后深深陷进血潮里。在某一刻他看清了自己的心意,有想过就此了结,但最后是什么拽回了他,封琮不知道。
隆康帝猛地睁开眼睛,一把攥住白佛儿企图为他拭汗的手,在短短几瞬里,捏着掌中分明的茧才稍觉安心:“怎么醒了?择席吗?”
眼前的女子从皮到骨,都和自己初见她时一模一样。
封琮容许白佛儿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佩剑,他赏赐给她不计其数的奇珍异宝,唯独没有任何一件跟玛瑙沾边。如若可能,隆康帝只想要回莲池畔跋扈无礼的夏侯公主,而不是善解人意的瑄嫔娘娘。
白佛儿道:“陛下您魇着了,梦里一直叫着谁的名字,把嫔妾都叫醒了。”
隆康帝疲惫地道:“若是担心在朕这里睡不好,赶明儿让他们把东暖阁给你收拾出来,也省得一来一回折腾不轻。”
白佛儿却摇头,“嫔妾不妨事,只是担心陛下龙体康健。佛儿在民间寻到一人,能彻底治好您的梦悸之症,还请陛下传旨召见。”
此刻亥时过半,宫门早已下钥。隆康帝虽觉白佛儿这个时候要他召见旁人,多少显得古怪,但也不欲拂了她的好意,拍拍她的手背,合眼侧过首去,“明日晨起再说吧。”
音罢颈边一凉,他瞠目,黑暗里白佛儿那双狭长的凤眸正自炯炯,被剑光映亮了眼底的杀机。
“你……”
宝幄香帐被风揭起了一角,寝殿中烛火尽歇。借着窗外闪电掣过天际的间隙,他惊见一个人影幽灵般地浮现在榻前。
待隆康帝看清那人面容的一刹那,颈侧的凉意迅速扩散至四肢百骸。他强撑着道:“哪来的狂徒,岂敢效仿朕黄袍加身!来人——”
“哪来的狂徒,竟敢效仿朕黄袍加身!”连声音也仿得惟妙惟肖,挑不出任何纰漏来。
白佛儿手上稍一使力:“嫔妾在这,陛下要唤人做甚?”
恐惧像小虫噬咬,密密麻麻地爬满整颗心脏。隆康帝挣扎着起身,很快被剑锋抵回去,血丝渗出来的一刻,他听见自己的嗓音在发颤:“你们这是谋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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