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严公公那里耽搁了不过一阵,殿内的气氛竟然急转直下。
只见隐娘笔直跪在成景帝身前,仰着头问:“陛下,虞大人要是想对陛下不利,那一日他有千百种方法,为何要选一样他从未用过的兵器,甚至是神机营才能用上的火铳?”
“虞大人又为何与其他人不同,单独关在天牢?”
成景帝嘴唇紧抿,没有说话。
隐娘又道:“陛下,虞大人……”她声音已经在微微颤抖:“虞大人是真心想要刺杀陛下吗?”
宴云何驻足于数步之遥,沉默地看着隐娘的背影。
无人说话的寂静中,隐娘回头看了眼宴云何,又缓缓转脸看向成景帝:“为什么虞大人没有性命之忧,不是因为陛下答应过我,会饶他一命,而是因为……”
她嘴唇哆嗦着,几乎明白了一切:“他从一开始就是陛下的人吗?”
隐娘的声音因为失控而变得高昂,在殿内阵阵回响。
这些质问,几乎是剑指成景帝。
便是成景帝也无法对着隐娘愤怒通红的双眼,搬出那套说服宴云何的说辞。
眼前的人是虞家人,哪怕没有认在虞长恩名下,她也确确实实是虞家人。
“陛下!”隐娘声声泣血:“他是虞家最后一点血脉,虞家已经为大晋付出了一切了!”
“虞钦是最合适的人!”成景帝打断她:“朕别无选择!”
“陛下怎会没得选!不过是比起帝王名声……”隐娘话还未说完,宴云何一把上前,按住隐娘的肩膀:“隐姑娘,慎言!”
成景帝已经被气得唇色发白:“让她说下去!”
隐娘还要再说,宴云何死死抓住隐娘的肩膀:“隐姑娘,陛下没有跟你说,两日后虞钦便要离京吗?”
宴云何缓慢抬眼望向成景帝:“还不谢过陛下特赦?”
这话实在太讽刺,虞钦牺牲了一切,侥幸留得一命,却还要感谢从中受益最大的成景帝。
只因皇权在上,臣子们的牺牲,仿佛都成了应该。
隐娘惨白着脸,萎顿在地,所有理智都在听到宴云何话语的瞬间,尽数回笼。
下一瞬,她立即爬起身,重重地向成景帝磕头,力气极大,不过一下便将额心撞得鲜血淋漓:“请陛下宽恕臣女方才的胡言乱语。”
说罢她抬起头来,还要再叩首,仿佛要以此来消下成景帝的火气。
“够了!”成景帝压着火道。
隐娘慌张地抬起脸,她害怕地望着成景帝:“陛下,两日后……”
成景帝看着隐娘的那双眼睛,里面再无对他的信赖,只有惊恐与防备。
她现在的所有示弱,不过是生怕成景帝收回特赦。
成景帝毫不怀疑,若是能一头撞死在这里,换回虞钦性命,隐娘也是愿意的。
底下这两人都是成景帝心腹,现在为了虞钦,几乎要与他反目成仇。
成景帝闭了闭眼:“退下吧,朕既答应过你,便不会食言。”
隐娘立即起身,只来得及粗暴地擦了下脸上的血,便如来时一般,毫无留恋,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宴云何也只垂头同成景帝告退后,跟在了隐娘身后。
隐娘想立刻去天牢,但宴云何劝住了她,她现在破了相,满脸都是血,去了也只会叫虞钦担忧,还是先去太医院那里处理伤口比较好。
太医给隐娘处理伤口时,隐娘问道:“淮阳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比你早多少。”顿了顿,他又道:“有件事我要拜托你。”
直至前往天牢路上,四下无人之时,宴云何才道:“虞钦离京后,会在药王谷待上一段时间,云州离药王谷不远,或许你能陪着他,替我照看一二。”
有隐娘在身边,向来虞钦应该会感到高兴。
“自然。”隐娘一口答应后,又觉得不对:“这怎么能是替你照看,难道你不打算去药王谷看望兄长?”
宴云何避开她的目光,隐娘以她姑娘家的直觉,敏锐说道:“你们怎么了?”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宴云何避而不谈。
隐娘似乎猜到了什么:“虽然不知道你跟兄长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淮阳,我很感激兄长能够活下来。”
“要是他出了什么事,我们这些被留在这世间的人该怎么办?”
宴云何怔了怔,他这些时日一直避免去想象虞钦的死亡。光是想到失去的那一瞬间,都感觉无法呼吸,此刻更是指尖微颤:“你……先进去吧。”
见宴云何脸色实在糟糕,隐娘没再多说。
等了许久,终于见到隐娘双眼哭得红肿地从里面出来,她几乎要睁不开眼,迷蒙间看见宴云何还在这里:“你要进去陪他吗?”
宴云何颔首:“本来一开始不打算,但是你有句话说得对。”
“什么?”隐娘哑声道。
宴云何无可奈何地笑道:“他要是死了,我该怎么办,又能对谁生气。”
隐娘还未回神,宴云何便越过她,迫不及待地往里走去。
长而幽深的走道,宴云何这些时日踏过无数次,却没有任何一次,如此刻心情那样放松。
直至看到那燃着烛火之处,瞧见侧坐在里间,怔怔出神,眉眼还透着隐忍难受的虞钦。
虞钦蓦然回头,诧异地望着宴云何。
宴云何抱臂靠在门边,上下打量着虞钦,瞧见这人竟然没换衣服,仍是那身沾了他血的中衣,身上披着他的裘衣。
宴云何推开牢笼,缓步而入:“想什么,这般出神?”
他轻轻一笑:“寒初。”
第九十五章
虞钦仍处于伤怀之中,听到宴云何这声称呼,仿佛还未反应过来,脸上甚至有些不敢置信,似乎没想到宴云何会主动向他示好。
分明昨夜离开时,两人闹得那般难看。
他以为宴云何直到他离开前,都不会再来见他。
宴云何如同意识到他心中所想,但也没解释太多,而是在虞钦的注视下,一步步地来到这人身前,然后抱住了对方。
他站着,虞钦坐着,他瞧见这人的脸压在他腰腹处,似乎仍有些回不过神。
摸了摸手里冰凉的发,宴云何轻声说:“都见到妹妹了,怎么还这般难过?”
虞钦眼睫微颤,未能褪去的难受再次汹涌而上:“她是去求陛下了吧。”
宴云何嗯了声,即便他不说,虞钦也猜到了,再则隐娘额上新伤实在显眼。
这世上还有谁能叫她把脑袋磕破,只有那个人。
宴云何摸着虞钦的脑袋:“放心,没人敢为难她。”
虞钦沉闷地呼吸着,在宴云何看来,比起能肆意哭泣的隐娘,虞钦应该会更加隐忍。
只因受尽委屈的人,要是哭了,只会叫旁人更加心碎。
在隐娘面前,作为兄长的虞钦必须表现得更坚强,不能叫她看出丝毫不对。
可是在宴云何这里,虞钦没有必要再忍耐了。
“她说她从未怪过我。”虞钦只哑声说了一句,便再也难以为继。
宴云何轻轻闭上眼:“我知道。”
他能感觉到虞钦身上那些沉重的,令人无法呼吸的枷锁,逐渐消散。
八年前那个被困在祖先堂,与他隔着数步距离,却仿如千里,被黑暗吞噬的虞钦。
现在终于被他拥在怀里,他亦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连天牢都难以迈入的宴云何。
他低头吻上虞钦的额头:“再等等,你就自由了。”
宴云何留在了天牢里,没有回去。
夜里,他们什么也没做,只是在床上静静相拥。心中都明白,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可能因为如此,宴云何才在此时示好,没有叫虞钦将遗憾带到药王谷。
闲暇时他们也会聊聊公事,得知宴云何要去吴王封地,解决那里的心腹大患吴王世子时,虞钦并不显得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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