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了此事,陪着那些老将领险些喝吐了血,就这还被御使参了一本。
虽说文官武官彼此相轻,但军中之事,那些书呆子又从何得知,不用想也知道,定是锦衣卫搜集了情报,送到了想要打击他的文官手中。
成景帝放下火铳,颇有些意兴阑珊:“淮阳,不要再让朕失望了。”
这话说得极重,宴云何脸色泛白。
敲打过宴云何后,成景帝才将今日召他前来的目的告知:“工部侍郎赵祥失踪,朕命大理寺严查。”
说罢,他讽刺一笑:“负责此案的大理寺正被锦衣卫查出贪污受贿,抄录案件的主簿深夜亡于家中。”
“去查吧,皇城司随你调用。”成景帝望了宴云何一眼。
宴云何深深叩首,跪谢龙恩。
他心知成景帝现在还没罢去他神机营提督之职,是在给他机会。
如果赵祥这个案子办得好,军中饮酒这事的风头一过,他依然能回到神机营。
如果不成,那怕是得回边疆吃风喝沙了。
从御花园出来,宴云何额头青肿滲血,是刚才磕头磕的。可身后又跟着一群内侍,抬着数个大箱,是成景帝赏的。
宫人们看着宴云何那副模样,一时之间,竟不知他究竟是被罚还是被赏。
不过宴云何并未因此而失了圣心,倒是肉眼可知的事实。
宴云何看似面无表情,实则心里五味陈杂。
他即便知道,他与虞钦早已不是东林书院的少年郎了,但也想不到虞钦竟这般不顾以往同窗之情,下手如此狠辣,一出手便是将他往死里整。
令他不仅被陛下恼了,还叫全宫的人都看见他这幅狼狈模样。
想什么来什么,宴云何于宫道上,与罪魁祸首虞钦狭路相逢。
虞钦今日一身正红官袍,腰佩金刀,身旁无下属相伴,而由宫中侍女相送。看其来的方向,正是太后所在的慈宁宫。
虞钦并不如往常那般漠视宴云何,而是在他的额头上着重落了两眼。
宴云何差点气笑了,他知道在虞钦严眼中,他额上的伤口不是伤,是对方成功的勋章,怕是回去了想到这事,都要洋洋得意许久。
宫中人来人往,两人在短暂的对视过后,交错而过。
虞钦从宫中当值归来,已是子时。
家中老仆给他开门,简单地给他端了碗素面,便下去休息。
虞府不大,佣人更少。
大名鼎鼎的锦衣卫指挥使竟住这般寒酸的地方,也被朝中官员所诟病,说他装模作样,真以为维持虞公在时的做派,便不是奸佞之辈,走狗鹰犬了吗?
虞钦声名狼藉,早已不在乎这些唾骂。
他拿起筷子,安静吃面。下一瞬,面前的烛火轻晃,腰间金刀迅速飞出,化作残影,直面袭向不知何时出现在房中的另一人。
电光火石之间,只听金戈声响,金刀被击飞空中,虞钦旋身而上,握住长刀,尚未发起二次攻击,便停住所有攻势。
无他,来者手握火铳,刚才那声金属响声,便是金刀与火铳相击,碰出的动静。
宴云何摸着火铳上的划痕,啧声道:“此乃御赐圣物,虞大人,好大的胆子。”
烛火被罡风袭中,竭力摇晃数下后,不甘熄灭。
虞钦持刀立于昏暗之处,府中节俭,竟是连烛火都只有一盏,不过这倒成了绝佳藏身暗处的机会。
宴云何轻声一笑,不慌不忙地点燃火铳,耳朵微动数下,便缓缓将枪口对准了虞钦所在的方向。
“虞大人,我们不妨赌一赌,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枪快?”
第五章
火铳点燃射击后,装弹且重新点燃需要一定时间,战场上为了更好运作火铳,测试了不少阵法。
在单打独斗时,火铳不适合充作武器。
但被刀砍了不一定死,让火铳打伤,会死得很难看。
黑暗中破空声响,宴云何将火铳双手平举,挡住袭来金刀。
虞钦不知从哪学来的功法,阴毒狠辣,一招一式异常刁钻。
宴云何师承正派,却在战场上学会了对危机的判断。即便在全黑的环境中,也凭借敏锐的直觉挡开致命数刀。
二人交手不到数回合,燃线已到尽头,宴云何清晰地听到了虞钦急促的呼吸声。
面临死亡时,虞钦究竟在想什么,宴云何不知道。
就在这时,一道苍老的声音在屋外响起,虞家的老仆听到动静,在屋外喊了声少爷。
战场上时刻都是生死攸关,宴云何那野兽般的直觉,令他捕捉到无数次敌人迟疑的瞬间。
只那一瞬,便能决定生死。
适应了黑暗的那刻,铜质的铳口抵住了虞钦的额头。
屋外老仆手中灯笼隐隐传来微光,透过窗纸,照在宴云何脸上。
那双因为兴奋而收缩金瞳,清晰地映入虞钦眼底。
宴云何轻轻地做了个嘴型:“砰!”
四下寂静,唯有老仆敲门的动静。
燃线熄灭在了铜质的管道中,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炸开的弹药,亦无血肉模糊的场景发生。
这场黑暗中的交锋,没有生死,只有输赢。
虞钦沉默地盯着宴云何,嘴唇缓缓抿起。
那双薄情眼,此刻却生动浓烈,隐见火光,这是重逢以来,他首次向宴云何展现出如此鲜活的情绪,虽是愤怒。
“指挥使大人这么漂亮的脑袋,要真打碎了,得多可惜。”宴云何笑道。
火铳缓缓从虞钦额头滑下,冰冷的铁器贴着温热皮肉,旖旎摩挲,停至下颌。
似场充满攻击的挑衅,又如暗含欲念的抚摸。
铜质的枪口沾满火药的气息,是宴云何从战场带回京城,真正杀过人的东西。
上面沾过他的血,即便无数次擦拭,也依然镶出暗色纹路。
虞钦没有第一时间理会抵在脸上的杀器,而是同屋外的老仆道:“吴伯,我没事,只是不小心弄倒了油灯,你歇息吧。”
宴云何眉心皱了皱,不满地用火铳拍了拍虞钦脸颊。虽然他没有真的装填弹药,但虞钦这般无视他,还真叫人不悦。
刹那间,宴云何猛地后退,几乎退至梁上。
一排森冷银针沿着他后撤的方向,深凿于地。
坚硬的青石板都能破开,要是刺在人身上,岂不当下就能体会到那深刻入骨的滋味。
“竟半分不顾你我情谊,虞大人好狠的心。”宴云何叹声道,语气中却无失意,反倒兴致盎然。
宴云何抬手一挥,屋中油灯再次点燃,摇曳烛光中,仍是那双无情无意的美人眸。
倒也有情,不过是对府中老仆,对宫中太后,对相随下属,唯独不对他而已。
“宴大人说笑了。”果然,虞钦即刻反驳。
话音刚落,一道掌风便袭至宴云何面首,刚一格挡,便感觉脐下三寸阴风阵阵,若不是他武功高强,今日定要在此处不能人道。
“虞大人,你这是要断我宴家血脉啊。”宴云何抽出腰侧软剑,挡住劈来金刀,尚且游刃有余道。
虞钦双眸微眯,不同他多废话。
宴云何胆敢夜闯锦衣卫指挥使府邸,便是将其就地正法,也不敢有人多说一句。
“若是我将来不能人道,娶不了媳妇,大人可要负责?”
宴云何手下不停,能挡就挡,不能挡便躲开,充分体现了他日常风范,泼皮无赖!
行至数十招,本就简陋的厅堂,椅子毁去数把,碗筷碎了一地。
“虞大人这般美貌,娶回家中也不是不行,但我宴家正房娘子,可不能这般泼辣。”宴云何一掌拍向虞钦左肩,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掌中蕴藏极深内力,便是死不了人,也绝不会叫人好受。
掌心落于那看似单薄的肩上,却是一惊。
内力如鱼入海,竟是被吸了进去,反噬而来的便是森冷寒意。
他面色微沉地退后数步,褪去吊儿郎当,直视虞钦:“你究竟练的什么邪门功法。”
十年前虞钦并不擅武,如今一身内力深不可测。
宴云何于武学上已是罕见奇才,虞钦若不是走了旁门左道,定不可能同他僵持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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