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真沉默了很久,忽然道:“我有个师兄,也是处处压我一头。”
阮玉英抬眼看向郗真,眼里带了几分兴味。
“他......”郗真斟酌了很久,想不出该怎么形容谢离,“他很厉害,也很讨厌。”
郗真看着茶杯中飘浮的几片叶子,“小时候所有人都愿意陪我玩,只有他,冷着一张脸。我想着,讨好讨好他吧。可是他却觉得,我不过是仗着一张讨喜的脸,一直到现在,都很看不上我。”
郗真说着,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阮玉英劝道:“他既如此难相处,你也不必在他身上多费心思。”
郗真沉默了,良久之后,他轻轻叹了一声,道:“其实九嶷山没什么好的,人很多,夫子很严厉。也别指望有什么同门情谊,大家在山上还能过得去,下了山,就都是敌人。”
他摩挲着手上的戒指,“也不知道山主怎么想的,明明日后都是要撕破脸的,偏偏又要将人放在一起养大。”
阮玉英察觉到了郗真低沉下来的情绪,道:“听你话中的意思,你好像很不愿意与你这位师兄为敌?”
郗真没有回答,只摸了摸脖子。为了遮挡脖子上的痕迹,他今日穿的是件立领长袍,微微挺括的领子磨得他难受。
他看向阮玉英,转了话题,道:“阮公子,如果你想听九嶷山的事,可以随时来找我。但是争花令对我真的很重要,我一定要拿到它。”
阮玉英沉吟片刻,从袖中掏出一块令牌,道:“其实,这块令牌于我并没有用处。只是我哥哥见我向往九嶷山,所以寻来给我解闷的东西,你若要,就拿去吧。”
郗真喜出望外,眉眼都生动了起来。
“且慢。”突然而来的一道声音打断了他们,郗真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锦袍男子与谢离一同走上水榭。那男子与阮玉英长得一模一样,却是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质。阮玉英风流,这个人却周身上下规规矩矩的,再沉稳不过。
阮玉英起身,拱手行礼道:“哥哥。”
这就是阮玉英的同胞兄长,阮同光。
“你的那枚令牌,我有用处。”阮同光道。
阮玉英面色为难,“可我刚刚答应,要将令牌送与郗公子。”
阮同光看向郗真,郗真却死死盯着自己身边的谢离。
阮同光沉吟片刻,道:“吕梁的矿山可以开采了,父亲有意让你督办此事?”
阮玉英十分惊讶,“陛下不是派人接管了矿山吗?”
“多亏了谢公子献计,”阮同光道:“陛下虽未归还矿山,但仍命我等开采,承诺十中之三归我们所有。”
阮同光看向自己的胞弟,“开矿是大事,稍有不甚便会造成矿工伤亡。你总说要为生民立命,就从恩泽那些矿工开始吧。”
这是个让阮玉英无法拒绝的条件,他为难地看向郗真。郗真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道:“无妨。”
阮玉英便将争花令给了阮同光,随后他向郗真一揖到底,“他日若有能用得到我的地方,郗公子只管开口。”
郗真勉强扯了扯嘴角,道:“客气了。”
说罢,郗真不愿多留,几乎是立刻就起身离开了。
谢离拿过令牌,跟着也离开了。
湖岸边杨柳依依,却吹不散郗真心中的怒火。谢离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始终与他保持一段距离。
忽然,郗真停下了。他转过身,冷冷地看着谢离,冲天的怒火在他眉眼之间绽开盛极的艳色,“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谢离出尘的一双眉眼仍旧很平静,他问道:“你不想要令牌了?”
郗真冷笑一声,“我要你就会给我?”
“当然。”谢离很干脆。
郗真微微愣了一下,谢离走到他面前,将令牌递给他。
郗真没有接,神色冷淡,问道:“这算什么?昨晚的嫖资吗?”
谢离眉头微皱,“别这么说。”
郗真哼了一声。
谢离拿起郗真的手,将令牌放到他手中。
“我听到你说的话了。”谢离道。
郗真依旧冷淡,“我说什么了?”
“你说我厉害,还说我讨厌。”谢离看着郗真,深邃的眼中倒映着一抹红色的影子。
郗真微愣,道:“你本来就讨厌。”
谢离眉间的霜雪似乎一下子化开了,变成无奈的缱绻。
“对不起。”谢离低声道:“我不该那样说你。”
郗真的手还在谢离手中,令牌硌着手掌,像是硌在心上,又酸又疼。
他真委屈,平白被谢离骂了一顿,还折腾了一整晚。眼见争花令到手,却又被谢离抢走了。他看着眼前的谢离,恨不得把世上最恶毒最难听的话都堆在谢离身上。可他到底只是抿着嘴,嗔怒地看着谢离。
“我从来不否认你的能力,”谢离抚上郗真的眉眼,细数自己的罪过,“是我不好,是我多疑,是我患得患失。”
他温柔地,甚至恳求地看着郗真,“真儿,原谅我吧。”
第28章
从南雅阁上望出去,湖面烟波浩渺。白露夫人临窗而坐,面前小几上,沸水咕嘟咕嘟响。她亲手冲泡了一杯热茶,满屋弥漫起清香。
谢离坐在她对面,白露夫人给他倒了杯茶,“阮氏矿场的事情,你办的不错。陛下借此拉拢阮氏,打压宣氏,离间几个世家。便是一时半刻不能将他们清除,也能叫他们安分好些时日。”
热茶氤氲起的烟气后,谢离的眉眼仍是一贯的平静淡然。
“不过,还是要以郗氏为重。”白露夫人道:“蜀中百姓殷富,鱼米丰肥,使其粮米接济天下,则国朝安稳,帝位无忧。”
谢离垂眸,道:“我知道了。”
白露夫人点点头,抬手品茶,一举一动优雅端庄。
“这里的事情已了,姨母是不是该回去了?”谢离问道。
白露夫人点头,“我这次出来是极不规矩的,若不是你陛下挂念你,他也不会许我出来。”
谢离沉吟片刻,道:“叫白岳带人送你回去。”
“白岳还是留在你身边吧,”白露夫人道:“你孤身一人在外,总要有人照应。”
“不必。”谢离拒绝,顿了顿,他解释道:“不方便,我跟着郗真入蜀,身边人太多会引起他的警觉。”
白露夫人算是接受了他这个解释,道:“那好吧,你一个人多加小心。”
“是。”谢离喝了茶,起身准备离开。
白露夫人凝视着谢离,忽然轻声道:“郗真很漂亮,是不是?”
谢离顿了顿,却没有说话,行了礼离开了。
白露夫人从窗子里目送谢离远去,侍女上来收拾茶盏,听见白露夫人问道:“阮家的争花令,他是不是给郗真了。”
侍女回道:“是。”
“我带给他的那枚呢?”
侍女道:“这枚尚在公子手里。”
白露夫人挑眉,笑道:“这两个人,也不是那么亲密无间。”
侍女安静的侍立一旁,白露夫人笑意渐渐收敛,又变成了那个冷如霜雪的冷美人。
“吩咐下去,宣氏若是再送帖子来,就收下。”
“是。”
宣州事了之后,他们又为阮氏两位公子耽搁了些日子,天气渐渐热起来,就快入夏了。郗真越来越不着急回家,跟着谢离游山玩水,颇有些乐不思蜀之意。
他们在船上过的夜,船舱低矮,晃晃悠悠就是一夜。
郗真先醒来的,他推开窗户,趴在舷窗边往外看。清晨太阳尚未升起,湖面漂浮着一层薄雾,连远处的青山都若隐若现的,如至仙境。
郗真跪坐在窗边,赤裸的手臂伸出窗外,潮湿的水雾立刻扑在他的皮肤上,变成细小的水珠。
锦被围在腰间,郗真上身不着寸缕,漂亮的蝴蝶骨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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