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没有讲话,兰泽在贺玉玄对面坐着,他在看外面的焰火,贺玉玄在看着他。
“小泽,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说……”
兰泽的视线随之从外面的焰火上收回,他并不想听贺玉玄说那些表露真心的话,或者是歉意,若是觉得对不起他把他放了便是了。
他于是道:“贺大人不必同奴才讲。”
“若是有事,可以和国师大人讲,马上我们便要回京了,或者贺大人回去之后同皇上讲。”
兰泽放下了碗筷,他起身,贺玉玄随之起身。
“小泽。”
兰泽能够看到远处的鬼面,生着獠牙脸色青紫,白皮红唇面下鬼躯,随着焰火亮起来,鬼面消失在石台之上。
他此时听出了鼓锣的曲调,是四悲之一,因为情爱误了仕途的书生,前路尽毁,死后魂怨难散,最后为心爱之人挡下劫数魂飞魄散。
前半生风光无限,青年时期丧命,大楼倾覆,死后怨诲数十载,最后魂消陨灭。
兰泽看见了一道银白色的光芒,从石台之上发出来,石台上戴着鬼面的罗刹鬼举出弓箭,那一双冰冷的双眼穿透了距离折射而来,长箭迸发划破长空,在朱墙缝隙落下一道阴影。
长箭穿透贺玉玄衣襟上的兰花,贺玉玄喜欢兰花,这是许多人都能看出来的。贺玉玄未曾讲过,第一眼见兰泽便心生欢喜,无论是什么时期的兰泽……都令他一眼难忘。
喜欢兰花,不过是因为兰泽的名字有个兰字。
因此他日日带兰花过去,兰泽心性单纯,从来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贺玉玄话音卡在嗓子眼,他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面前兰泽的神情发生了变化,兰泽略微惊讶,睁大了一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后知后觉地感到心口一窒,南春蛊剥夺了他对痛意的感知,他指尖略微颤抖,鲜红的血略微刺目,长箭穿透了他心口的位置。
他的心早已被夺走了,如今还是会空落落的疼,唇腔里的鲜血涌上来,刺目的鲜红与兰泽那张脸交织在一起。
耳边响起嗡鸣声,贺玉玄看到凤惊与侍卫全都反应过来,他们的面容浮现在眼前,他听不到众人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想要伸手触碰兰泽,兰泽看上去有些害怕,他发不出来声音,想要告诉兰泽不必害怕,嗓间的鲜血堵住了他的话音。
……小泽。
手指费劲的抬不起来,贺玉玄倒在了地上,他晕过去之前,兰泽的面容一点点地变得模糊。
“贺大人——”
“主子——”
“贺玉玄——”
兰泽脸上溅上了鲜血,长箭上雕刻着金色的芍药花图案,鲜血层层叠叠的映在上面,滴着血贯穿贺玉玄的心口。
深红浸透贺玉玄的衣衫,浅色的衣裳顷刻之间便被染成刺目的血色。
芍药花……兰泽再去看时,台上的罗刹鬼已经不见踪影,外面的侍卫团团围了过来,贺玉玄昏迷不醒。
凤惊探了贺玉玄的鼻息,神情严肃起来,转身时看了兰泽一眼,眸中情绪深不见底。
“来人,去追。”
兰泽从贺玉玄中箭脑袋便有些懵懵的,这不是贺玉玄第一次在他面前受伤,他心里莫名有些空落落的,与前几次不同。
有些那支箭的缘故,还有贺玉玄最后似乎真有话要同他说。
人群的喧嚣潮水一般的褪去,兰泽被带回去,是贺玉玄要带他出来吃元宵,他被审问了一番,实话实说,与侍卫口径相同。
师无欲却不信,单独叫了兰泽过去。
殿中燃着佛寺里的线香,线香缭绕,一并模糊了师无欲的面容。
“你既然什么都不知道,方才审问时为何不敢回答。”师无欲问他。
兰泽跪坐在师无欲面前,师无欲总是这般坐在他前面,让他只能够仰视,他闻言绞着手指,好一会才回复。
“国师大人,奴才只是有些害怕,当时只有奴才与贺大人,奴才担心会怪在奴才身上……”
兰泽睁着一双眼看向师无欲,对师无欲道:“奴才没有敢害贺大人的胆子。”
“自然,”师无欲拿起那支长箭,芍药花图案,虽然繁复却不常见,幕后之人是谁再明显不过。
谢景庭当着禁军射杀贺玉玄,无疑是坐实了谋逆罪名,是在向他们示威。
“你应该知道,这支箭是谁的。”
师无欲观察着兰泽的神情,见兰泽眼睫扑闪眼神略微闪躲的模样,目光冷了几分。
“他已犯下滔天罪行,身上背负数条人命,手上沾染鲜血无数,你知晓是他所为,却不愿意禀明。”
师无欲面无表情,他桌上放着那把戒尺,戒尺在兰泽面前放着,兰泽跪着没有讲话。
“国师大人,这是奴才的私事才是……”兰泽垂着眼,他能够瞟到一边的佛经,师无欲同他讲过佛经的意思。
大抵是佛祖愿意去感化犯下过错的人,并且劝导众生去感化他人。
如今师无欲把他当做犯了过错的迷途之人,让他日日抄写佛经悔过,要悔过的之一便是不应分不清是非熟过。
谢景庭杀人放火、为朝廷钦犯,更甚沾染鲜血无数,他不应同流合污。
“国师再怎么说,奴才喜欢督主,忍不住偏向督主,这般国师大人要如何……”兰泽抬眸看向师无欲,他嗓音细弱,眼珠却黑白分明。
师无欲面上没什么表情,那双眼清冷冷的,像是纯质的琉璃一般没有感情,只让人感到冰凉无物。
“看来平日里让你抄写的佛经,半句你都未曾记住。”
师无欲心中平白生出来一股怒意,他平日里鲜少情绪有波动,对待红尘万物悲悯与冷漠颇多,如今察觉到兰泽在挑衅他,他面上未曾表现,心底却动了怒。
“我并不能如何,如今贺郎危在旦夕,他原本便折寿,这次又是因为你。”
师无欲嗓音沉了几分,手指碰上兰泽的喉管,那里跳动着温热的心跳,还有肮脏的血液在流动。
“我只能替他惩戒你一翻。”
兰泽的脖子被轻轻地握住,有一种对方能够主宰他生死的错觉,他有些害怕,后背浮上来一层冷意,对上师无欲眼底,师无欲眸中未曾有任何变化。
那把戒尺晃到兰泽眼前,兰泽近来未曾抄错佛经,没有挨过板子,被打掌心的感觉并不好受。
他才不想被打掌心。
“奴才知错了,国师大人。”
兰泽立刻认错,他低下了头,小声道:“奴才继续抄佛经便是了,国师大人不要罚奴才。”
“抬头。”
师无欲未曾理会他,兰泽脸色略微苍白,他在原地没有动,师无欲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兰泽自己能够猜到下场,若是他违逆师无欲,兴许接下来他有的苦头吃。
只是挨板子的话,总比让他说一些自己违心的话要好一些。
兰泽以前不懂文人所谓的骨气,若是让他挨打,他宁愿说一些违心的话。
如今他明白了一些,原来遇到在意的人和事,人会变得有骨气一些。比如先生说娘亲不好,他便再也没去过先生那里。
比如如今他也并不认为谢景庭犯了滔天过错。
兰泽伸出了手,戒尺落了下来,师无欲生了一双很好看的手,那双手平日里点香,似乎萦绕了线香的神圣气息。
今日师无欲未曾收力道,不过一板子落下来,兰泽掌心立刻肿了,他疼的惨叫一声,手指痉摩,五指因为疼痛而弯曲,不小心又碰到掌心,疼的他险些昏过去。
“啊——”
兰泽眼泪几乎要掉下来,他眼中映着师无欲的面容,师无欲冷冷地俯视着他,他如今知晓了,师无欲是故意为难他。
师无欲和贺玉玄是一伙的,贺玉玄现在昏迷不醒危在旦夕,师无欲把这笔账算在了他头上。
“伸手。”师无欲掀起唇角,唇畔绷成冷漠的弧度。
兰泽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他睁大了一双眼,委屈道:“国师大人,奴才知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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