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机筹谋用于保护一个人,营造的是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所以,楚明瑱从军营回到王府时,总是能放松下来,教小燕陪他用一餐热腾腾的晚膳。
在王府赏景时,他不需要时时戒备,甚至不必佩剑,只需要微笑着听小燕讲些幽州民生,奇闻趣事。
他可以安心睡到天明,或是揽着自家小燕说一晚上话。不需要在枕下藏剑,更不需要高度警惕。他知道自己身处安全之中。
燕知微向他承诺,既然燕王府交给他管,他必然要让殿下回王府时,如同回家。
家是什么。安全的,温暖的,有人在等待你的地方。
二十余年,楚明瑱走出压抑的禁宫,兜兜转转,终于找到了家。
这些安全感,合该天然存在吗?
如若这样,年少的楚明瑱在宫中,为什么没有被这样保护过呢?
“臣提起这些,也是在向陛下陈情。”
燕知微撩起紫袍,似乎顾忌他提及的手段太阴狠,想要跪他,消弭他的猜疑。
“……臣忠心于陛下,七年如一日,从无反心。”
他还未跪下,又被楚明瑱抬着双臂,两人四目相对,久久未能移开视线。
很快,紫衣卿相被君王揽上来的臂膀带着前倾,顺势倒在他的怀里,被他紧紧揽住腰。
“臣只有一个主公。”燕知微窝在他怀里,轻声道,“主公对臣好,深恩厚义,臣无以为报。”
“朕知道。”楚明瑱从未疑过,他会将刀刃对准自己。
年轻的帝王时刻告诉自己,只要他是最强的,追逐最高枝的小燕就不会离他而去。时至今日,他有这个自信给他最好的。
楚明瑱却忘了,在过往的风雨同舟里,他早就得到过最好的。
燕知微孤苦伶仃,他拥有的不多,攥得住的也不多,仅一个燕王殿下而已。
所以,小燕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他的身上,如何哄他开心,如何让他顺心遂意,如何保护他,如何助他谋夺天下……
当年,他也是会拎着衣袍跟在他身后,高高兴兴地唤他“主公”的。
然后,楚明瑱用一次冷待,一次不救,一次掠夺,把他的小燕伤到至今也缓不过劲来。
“是朕考虑不周,伤着知微了。”
楚明瑱把他护在怀里,又怕把他捏痛了,半晌,才轻轻用手护在他后心,抚着他的长发,像是抱着天底下最珍惜的宝贝。
真是琉璃般坚强却脆弱的小鸟,他挡得住明枪暗箭,却只能被他捧在手心,一次也不能摔。
燕知微只有被君王最精细地养着,时时关注,仔细喂食,投入爱与珍惜,才会羽毛光滑漂亮,在枝头高兴地欢歌。
他摔落在地一次,哪怕没有碎,也会落得一身的裂痕与灰尘。他会掉眼泪,会伤的说不出话,会掉落许多漂亮羽毛,柔和的嗓音也啼着血。
哪怕再被捡起来放回窝里,认真护着,他害怕,也就不再唱歌了。
楚明瑱根本没在意他计谋里字字句句的针对,满眼看着的都是他的付出,心脏也揪着,快被愧疚给侵蚀了。
“朕从未疑你,却算计你,借此夺你身份,教你伤心……这是朕的过失。”
他想,小燕交出了这么多,才华、忠诚、名声、青春、情感与前途,他已快一无所有了。
他却自以为是,还要用权力胁迫着他,向他索取更多,他的陪伴,身体甚至是真心。
那天在龙床上,燕知微压抑着屈辱与绝望,说自己愿意承宠,漂亮脆弱的面庞,好似即将凋零的花。
那种痛苦,他难道还没有看够吗?
“陛下……”燕知微怔了片刻,他没想到,天子也会自责。
在此时,楚明瑱似乎不再是心思莫测的帝王,而是当年把他宠的无法无天,教他什么都敢做的燕王殿下了。
“不要怕,朕不会伤害你。”楚明瑱轻轻梳理着他的长发。
他道:“人,之所以区别于牲畜,是因为除了欲望,人还会有更重视的东西。”
他从未将燕知微视作玩物,凭什么罔顾他的意愿,以皇权压迫他,希望小燕打开身体供他愉悦与享乐?
他楚明瑱凭什么,就凭他是皇帝吗?
若是他仅由欲望驱使,巧取豪夺,强制于他,那他与只用下半身思考的牲畜野兽有何区别?
楚明瑱思及此,叹道:“朕违背了你的意愿,擅自把你带入后宫,却以为这是一种保护。”
他垂眸凝视着眼神迷蒙的燕知微,叹息道,“兴许,这并不是保护,更多出自于朕的私心。”
“陛下也有私心?”燕知微仰起头,眼眸盈盈,问道。
“朕也怕寂寞。”楚明瑱顿了片刻,揉了揉他后脑的软发。
他轻叹道,“谁说朕就不会厌烦这深宫一潭死水的生活呢。朕自私的很,自己困住了,就想着再拖一个人下水,时时刻刻陪着朕。你说朕坏不坏?”
“这是人之常情,陛下。”燕知微轻声道,“知微不怪您。”
燕知微窝在他怀里,听着帝王沉稳有力的心跳。岁月忽然就变得很长。
他听到楚明瑱轻声说:“知微,朕会等到,你心甘情愿地留在朕身边。”
第31章 望长安,血雨楼
楚明瑱纳谏, 决定用燕知微之计,提前折返长安。
正所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他表面在行宫大摆赏雪宴, 荒唐享乐;实则金蝉脱壳, 径直带着禁军精英三千骑, 星夜疾驰。
自长安城郊返禁宫,若要疾行军, 当夜就到, 正好可以迎头打个措手不及。
两匹体白无杂色的千里马拉着通体黑金的马车,夜行于郊野, 背后骑兵披甲执锐,驰于道中。
楚明瑱坐在马车里, 将传书揉成碎屑,淡淡笑道:“已收到长安快马传书, 叛党听闻朕在行宫开赏雪宴, 觉得朕分身乏术, 拟定今夜行动, 占长安, 夺玉玺, 策反禁军,行窃国之事。”
“朕这弟弟志大才疏, 还得为兄教他,何为安分。”
楚明瑱扶膝, 看向坐在身侧的紫衣美人,神情自信桀骜。
燕知微垂眸, 似乎有些忧心忡忡。
楚明瑱看着他,道:“三千骑入城, 朕带着禁军,与先前布在长安的多处守备里应外合,可以迅速形成天罗地网,把口袋扎死。如此安排,已是万无一失,知微在忧虑什么?”
“臣担心的,并非是乱党一事。”
燕知微瞥了一眼刚刚看过的信件,似乎觉得如鲠在喉,咬着唇想了想,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递过去,“这是一篇檄文,陛下请看。”
楚明瑱拿起文书,往下读时,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燕知微的手指从信封上滑下,垂落在袖间。他神色忧悒,“臣,成为了乱党攻讦陛下的借口。”
“燕贵妃”对外并未宣布名姓,民间只知晓有这样美貌绝伦,简在帝心的妃子,刚入宫,就直接封妃,宠冠六宫。
坊间传言,这燕贵妃实则是个妖妃,引得他们的英明君王初露昏聩之相,连早朝都不肯上,还构陷大臣,祸乱朝纲,妖孽预定。
弟弟想要反长兄,政绩上远远不及,势力上也甚是单薄,唯有世家可以依仗。他还有什么理由能拿来做文章?
从大事上无从下手,说他生活作风不行也是个思路,反正历史上宠妃祸国都有佐证,再加个玩弄朝臣,罪加一等。
这可是皇兄自己贪好臣子美色,授人以柄,可不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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