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罚……”他支着脑袋想了会,乐道,“罚在脸上画花猫。”
蒋文峥望着喜笑盈腮的孟渔,摇头笑说:“打雪仗我不在行,我可得预先跟九弟一队。”
孟渔一口应下,听着兄长们此起彼伏的笑声,心想若能日日如此就好了,这样的场景可遇不可求,他正想再说些民间的玩法给兄长们听,外头却传来一声通报,是三哥的贴身小厮求见,雅房里的声音像是被骤然斩断的琴弦戛然而止。
小厮得了准许匆忙进内,附耳对三殿下低语几句,三殿下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猛地望向端坐着的蒋文峥。
孟渔陡然在这场兄弟相亲的戏码里清醒。
三殿下匆匆起身道:“我府中有些急事,先走一步。”
蒋文凌似乎已经察觉到些什么,三殿下一走,不到一刻钟也与六殿下相继离去。
热热闹闹的雅房顿时变得冷清,蒋文峥从容不迫地站起来打开了窗,让灌进来的风吹散些酒肉香味,继而轻声对不明就里的孟渔说:“方才五弟戏弄你,等着二哥给你出口气。”
孟渔看向四哥和七哥,两人面上皆挂着笑,他心里突突打起鼓,说不出高兴与否,也跟着笑了一下。
“十二弟,夜色不早了,我差人送你回宫。”
蒋文慎抓了下孟渔的袖子,孟渔却还有话要问,只送蒋文慎到楼下又折返回去。
等再回到雅房,毫不意外见到意料之中的身影,傅至景坐在了方才蒋文凌的位置上,手里拿着一摞叠好的纸张,他走过去坐下,沉默地喝了一口酒。
四哥和七哥又跑到茶几上去下棋,“落子无悔,你可别耍赖。”
傅至景看出他欲言又止,主动答疑解惑,“是保释银。”
所谓保释银,是指犯了事的官员或百姓向刑部缴纳适当的银钱以减轻罪责,沿用至今已有八年,利弊各半,朝中不乏反对此制度的声音,蒋文峥便是其中之一。
这两年蒋文峥和傅至景一直在追查保释银的数目,总算有些了眉目,三殿下借此中饱私囊,大量搜刮钱财,证据确凿,此次行事,蒋文峥一要废保释制度,二要三殿下无翻身之地,三要蒋文凌再痛失一臂。
窗外倏地狂风大作,孟渔抿唇听着风声,知道那场不定期的雪仗打不成了。
作者有话说
保释银有参考。
第15章
户部侍郎及都御史于早朝上奏,称三殿下借由“保释银”聚财无厌,助长乱判邪风,造成多宗冤假错案,请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正纲纪,树朝风,呈上来的文书记录了这两年来三殿下的罪行,有理有据,实难宽恕。
多名官员联名上书请衡帝废除保释制度。
蒋文峥掀袍跪地,字字铿锵有力,“罪项虽严,不惟无以动其愧惧之心,且潜生其玩易之念,请父皇永停罚银之例。”
孟渔跪在几位兄长身后高声附和,霎时间,一声又一声震耳欲聋的“请陛下永停罚银之例”在金銮殿上回荡不绝。
身处高位的衡帝一圈圈巡视过底下的臣子,最终将目光落在了建威大将军刘震川的身上,发问:“刘卿以为呢?”
孟渔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舅舅素来不参与党派之争,父皇是要舅舅表态,亦或是在试探些什么?
他担心地瞄了眼已然走至殿中的男人,大将军刚直不阿地作揖道:“回陛下,臣以为若犯事的官员皆可缴纳保释银以减轻或逃避罪责,纵能充盈国库,兴修水利,但长久以后,法不严苛,律无震力,于衡国是大不利之举,是以,臣亦赞同各位同僚所言,恳请陛下永废保释制度。”
“那三皇子一事呢?”
孟渔无意将舅舅牵扯进来,握紧双拳慢慢直起身子,刚张了嘴,舅舅已然抢先在他前头说:“臣斗胆一言,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满殿暗流涌动,孟渔不知该向谁求助,又垂下了脑袋。
他是刘震川的外甥,从他与二殿下结盟的那一天起,舅舅即使再想不偏不倚,也难以在日渐激烈的夺储局面里全身而退,即使这些都是舅舅的真心实话,父皇是会选择相信臣子的忠心,还是觉着今日这一摆明了针对三殿下的上奏舅舅是有份参与?
圣心难测,矛头突然指向惴惴不安的孟渔,“小九,你也觉着你三哥罪无可恕?”
不是德惠郡王,而是颇为亲昵的小九,似是不忍他们手足相残给出的讯号。
殿中跪着的七位皇子,唯有孟渔尚存几分纯善,他惶惶然地抬起头,他的父皇、他的兄长,满朝的文武都在等待他的回答。
他先是看了看二哥,蒋文峥面容是罕见的严肃,再看看五哥,总是带着戏谑笑意的眉眼皆是寒意,继而是将要被论罪的三哥,昨夜他们还在同一桌饮酒作乐,前些时日的中秋宴,三哥夸他办得有新意、多花样,离宫前还多要一盏花灯说是要带回府给五岁的小郡主。
这样一个跟他打过交道的、活生生的人,极有可能因他一句话而改变人生道途。
可他能怎么做呢?傅至景奔波近两年劳心劳力才搜寻到这些扳倒三殿下的证据,他难道要让对方的付出皆付之东流吗?再者,若放三哥一马,往后他们不会伺机报复吗?
孟渔上齿用力地咬住了下唇,咬出了一个深深的印子,在各色的目光里艰难开口,“回父皇,儿臣以为……”他避开了五哥略带恳求的目光,彻底将脑袋垂了下去,“儿臣愚钝,不敢轻易断定三哥有罪与否,此事应依法办理。”
蒋文峥轻轻松了口气。
事已至此再无回旋之地,三殿下交由三司会审,至于保释制度废除一事仍需细细商讨。
退朝后,孟渔埋着的脑袋始终没抬起来,茫茫然地跟着蒋文峥往外走。
二哥握一下他僵硬的十指低声安抚,“你做得很好。”
孟渔这才直起摇杆勉力笑了笑。
二哥说得不错,今日他开不开这个口,三哥都罪责难逃,只不过惩处轻重之别罢了,但要始终游离于权势边缘的孟渔直面手足相残的场面,甚至亲手拿起一把刀捅向跟他流有一样血脉的三哥实属有些残忍。
蒋文凌挺胸阔步从他身旁走过,凤眼里掺杂着阴寒,停下来道:“三哥的女儿,你见过的,前些时日还嚷着要见你,等下回见面我就和她说,是她心心念念的好九叔把她的父亲送到牢狱里去。”
孟渔面色一白,被刺得说不出话来。
蒋文峥蹙眉,正要说些什么,蒋文凌抬一抬手道:“我被你钻了空子,无话可说,但你我来日方长,往后走着瞧吧。”
话罢,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孟渔突然追了两步,对着蒋文凌的背影竭力道:“三哥收受保释银,本就是他有错在先……”蒋文凌回过头来冷眼看着他,他扬起下颌,无畏地与之对视,大声质问,“你纵容包庇三哥,他走至今时今日的结局,难道你就问心无愧吗?”
蒋文凌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没有回答,也没有再停下离去的脚步。
孟渔的勇气只是积攒了一瞬间又散去,被人扶住了肩膀,竟是傅至景,顺着他的目光往后看,刘震川在不远处等他。
回府的马车出奇安静。
刘震川并未怪罪孟渔与蒋文峥结盟,只是语重心长地同他说:“你虽是皇子,也是我的外甥,你出生之时我在边疆未回不能见你一面,这些年我每时每刻都在后悔,若我能早日回京,长姐也许就不会葬身火海。”
“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张,舅舅自然站在你这一边,但你不要忘记,你是天家的儿子,你的一举一动都关乎天家的颜面,你的背后,也不单单只有你自己,还有整个刘家。”
“九殿下,你的母亲孝肃先皇后慧智兰心,知书达理,她在天之灵,只想你莫受纷争之苦,平平安安地过一生。”
舅舅一番肺腑之言在孟渔心中来回响彻,叫他愧疚难当。
刘家世代忠良,过了今日,在父皇的心中舅舅还是那个中正的衡臣吗?舅舅对当年孝肃先皇后之死真的没有丝毫介怀,仍怀揣着一颗赤诚的丹心无怨无悔地效忠陛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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