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渔手上都是稠血,趴在赵伯的尸体上放声痛哭,眼见火势越来越大,侍卫将他生拉硬拽带离了主院,等他再开口眼前已然是他的七哥。
“有人要杀我!”孟渔竭力重复了一遍,喉咙被烟呛过,剧烈咳嗽几声后用染血的手抓住七哥的衣袍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眼里是坚定的决意,“赵伯不能枉死,七哥,一定要把凶手找出来。”
七殿下肃然道:“我已请令封锁城门,不让贼人离开京都,你可记得他的样貌身形?”
孟渔细细回想后痛心地摇头:“他覆着面,穿着夜行衣,我看不清。”他急得头昏脑胀,几瞬高声说,“赵伯用短刃刺伤了他的手臂……”
他情绪激动眼球发红,说了太多话喉咙刀割一般的疼,越过七哥的肩,见到几步开外的傅至景,到底难掩悲痛潸然泪下。
“你别哭,七哥定为你做主。”七殿下用掌心擦去他的泪,“你先在此处歇息。”
他重重颔首,七殿下去善后工作,他得以和傅至景进屋说上话。
傅至景才抬起手孟渔就往人怀里扑,双臂死死地抱住腰腹,脸埋进肩头。
方才到处都是侍卫他已然压抑过,如今再也控制不住地号啕大哭,喃喃道:“赵伯死了,赵伯死了……”
傅至景任孟渔发泄,一下一下抚着抽动的背脊,孟渔看不见他的神情,杂糅着怜惜与无奈,细看眼里却有寒冰似的杀意浮现,等孟渔抬起哭得湿漉漉的脸与之对视时,他刹时收敛所有不该有的神色,留下的只有孟渔想见到的担忧与悲悯。
傅至景揉去他脸上的灰烟,混杂了泪,越擦越脏,语气放得轻柔,“是我不好,我不该一气之下放你孤身在此。”
孟渔吸一吸鼻子,许是已确认自己身处安全之地不再有性命之忧,虽仍悲痛但惊惧减半,此时还有余力用胀痛的脑子思索,“谁要杀我?”
傅至景意有所指,“二殿下今早才离京,夜里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未免操之过急。”
“你是说五哥?”孟渔离开傅至景的怀抱,蹙着眉随意走了几步,摇头,“不对,他如果真要杀我,不会等到今时,也不必做得如此明显。”
这几年孟渔也算见证了不少阴谋诡计,虽驽钝有余精明不足,但也没那么好糊弄,他思来想去,急躁得头痛欲裂,片刻后直直地看向傅至景,惶恐道:“一定还有其他人,是谁,会是谁?”
他被水洗过的眼睛光明澄澈,近乎要让这世间所有的阴暗无所遁形,傅至景只恍惚了一刹便迎了上去,同时攥住了这抹难能可贵的雪亮,“一切还未有定数,不要勉强自己。”
孟渔被滔天的自责淹没,嘶声,“可赵伯死得无辜,难道我只能坐以待毙吗?”
门外脚步声骤起,两人的谈话戛然而止,刘震川抬步进了屋内,身后紧跟着刘翊阳。
德惠王府起火后身为护城卫的刘翊阳责无旁贷费力救火,此时发髻微乱仍不失神武,见到安然无恙的孟渔脚步慢了下来。
刘震川是来接孟渔到将军府暂住的,“此地不宜久待,九殿下,随我走吧。”
孟渔看一眼傅至景,后者朝他略一颔首,低声说:“明日我再去看望殿下。”
一行人出了东院,望着曾经欢歌笑语的德惠王府如今满地狼藉,孟渔心中说不出的难过,他自个儿都没缓过来还不忘要安置府中的下人。
这些人等皆有嫌疑,原是要收监严刑审问,可一套刑罚下来纵能证明清白命也得去了半条命,在孟渔的坚持下先暂且安置在别院。
“他们与我朝夕相处,每一个人我都记得,不会是他们。”孟渔看着为救火烧伤了一条手臂的小厮,“七哥,找些大夫给他们医治。”
七殿下辩了几句,没能拗过孟渔,恨铁不成钢道:“你这样的性子,迟早要吃大亏。”
可到底是应承下来,与傅至景目送其上了将军府的马车。
“今夜这事太蹊跷了。”七殿下说,“我已派人封锁德惠王府,修书送往太庙,只盼二哥早些定夺。”
人尽皆知傅至景与孟渔有竹马之情,是金石之交,孟渔出事,他比谁都希望早日揪出元凶,此时眉目凝重,“请诸位殿下为九殿下做主。”
“他是我的弟弟,我自然不会让他受委屈,时候不早,不如先回府歇息。”
傅至景沉吟,“臣想带一队护城卫查看王府上下,也许凶手留下了足迹。”
理当如此,七殿下点头,走出几句又回头问:“你今夜跑去饮酒了?”
傅至景似面有愧色,“是,臣心中有些不得已的苦闷。”
“若我能帮得上忙,尽管开口。”
“多谢殿下。”
两人在德惠王府门前分别,傅至景率领五个护城卫进主院探查。
主院早被烧得一干二净,地面全是乌黑的灰烬,踩上去脏了鞋底,护城卫拱手道:“傅大人,此处浓烟未散,恐再起火苗,我等会细细盘查,您且在一旁指挥就是。”
傅至景抬手,在护城卫的眼皮子底下不顾污秽事事亲力亲为。
拨开乌焦巴弓的木桌,一根被烧得发黑的鹰骨显露了出来,他随意拨弄几下,站起身面无表情地施力用靴底碾成两半,彻底踩碎了蒋文慎的春秋大梦。
“傅大人。”
护城卫有所发现——窗外留下了贼人的足迹,寸量换算后应当是个身高约七尺二的男人。
傅至景即刻传令,全城搜索手臂有伤身高相当的男子,一通忙活下来,周身乌黑面有倦色,将近天亮才回到傅宅。
宅中有人,警惕地起身,他轻声说:“是我。”
通缉令上悬赏之人俨然藏匿于此。
张敬换上破布衣,手臂的伤已处理过,望着日显魄力,愈发杀伐果断的傅至景,“公子,此次若不是情势所迫,实不该如此冒险。”
铜盆里的清水将洗手的傅至景面容扭曲,耳边响起孟渔无心的那句“文慎的眉眼有两分像你”,片刻后慢条斯理地在布帛上擦去水渍,寒声说:“赵四不能再留。”
蒋文峥见微知著,一旦他处于被动局面,他与孟渔都难逃一劫,无论赵四有没有听到孟渔的话,留在德惠王府都是个隐患。
“这几日藏好身,不要让人发现。”
张敬在下颌贴上胡子,将脸涂黑,“属下仍在酒坊附近的桥下跟乞丐一伙。”
“知道了。”傅至景脱下外袍,叫住要出门的男人,“你方才见过孟渔。”
“是,多年未见,他已经认不出属下了。”
傅至景沉默良久,“今夜辛苦了,你走吧。”
张敬武功高强,来也悄悄去也悄悄,萧条的傅宅又恢复宁静。
傅至景站在窗前遥望德惠王府的方向,想孟渔泪湿的脸和一句句悲痛的“赵伯死了”。
他何尝不知此棋凶险,稍有不慎就会招致疑心,但亦希望能借助这颗火苗牵扯出当年的东宫大火,让沉寂多年的元凶露出马脚,早日觅得真相。
他有太多不得已,至于孟渔,很不得已也成了棋局的一子。
作者有话说
大饼老师小课堂(提问):专业背锅二十年,打一人名。
小鱼(举手抢答):我知道我知道,蒋文凌!
蒋文凌:……又我?
第29章
叩叩——
陷入深思的孟渔被敲门声拉回神绪,揉一揉胀痛的太阳穴起身去开门。
他被舅舅接到将军府暂住,已收拾整洁换了衣衫,还喝了安神汤,却始终难以入眠。
门外居然是刘翊阳,俨然休整过,神清气爽地站在他面前,开口不再夹枪带棍,多了几分关怀,“我见你院子的蜡烛迟迟未熄,还在想今晚的事?”
孟渔点点头,错开点身子将人迎进室内,“表哥呢,怎么还不睡?”
刘翊阳抬手把门给掩了,三两步走到桌前坐下,瞥了眼孟渔苍白的脸色,“父亲很挂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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