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彼旷野(蛮荒)(13)
西拿来一份烤兔肉,放在辰身旁,辰听到脚步声,这才醒来。辰睁开眼,阳光刺眼,他看见照顾他的西,闻着兔肉的香味,还有熟悉的药草气味。
阳光使得西的脸庞看起来很耀眼,她眉眼弯弯。他想起那年自己十二岁,西拉着他的衣服,让他不要走。
那个爱哭的小女孩,不知不觉间已亭亭玉立,是位少女了。
辰挣扎着坐起,他声音因发烧而嘶哑:“西,午时了吗?”他手脚上,好几处地方涂着绿色草药汁,大概是昏迷时,西帮他医治。
“午时了,辰,喝些水。”西倒上一碗水,递给辰。
辰大口喝水,他的双唇干裂,一碗水喝尽,辰看着在星洞洞口玩耍的孩子,四周一切都如此平静,仿佛压根没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
辰问:“骑犀人放走了吗?”
“放回去了,我们被抓的两人也回来啦。”西把兔肉撕开,肉骨分离,好将肉给辰吃。
她撕着肉,像似有着重重心事,她看向辰,欲言又止。人们告诉她辰是叛徒,他给骑犀人送食物和草药,昨晚就是被羽环牙他们抓到,才被痛打了一顿。
辰安心了,易伤得不轻,回到族人中,他的族人会好好照顾他。
撕好的兔肉放在碗里,西将碗交给辰。辰把碗放腿上,用伤痕累累的手指拿起肉丝吃,他很努力进食,只要他能走动,他这个大麻烦就离开星洞。
“狸捕的兔子吗?”辰问。
“嗯。”西低着头,微微笑着。
辰想他放心了些,哪怕日后他不在,也有人会将猎来的食物分给西,会照顾她。
浑身疼痛,骨头像散架的辰,吃饱后,再次陷入沉睡。他睡梦里,见到了枯木林,梦中的场景,仿佛像真实的一般。他见到一位温婉美丽的女子,她优雅的脖子上戴着一件弧形的玉器,她的腹部鼓起,孕育着生命。
梦里,辰还见到一个男人伟岸的身影,很模糊,只有一个背影。辰不认识他,却又像认识他那般,他知道这是他的父亲。
眼角一滴泪滚落,梦中如此伤心,如此思念。他也是有父有母的人啊,本该为人所疼爱。
鹿山石在落日林的北面,离星洞不远。
清早,老熊皮,羽环虎等人押着易去交换星洞的两位俘虏。
太阳爬上山时,他们就出发,以为提早抵达。走到鹿山石下,才发现西山洞的人早在那里等候。
易被五花大绑着,身有伤病,精神颓然。见到自己的族人,他没有狂喜,反倒愧疚地低下头。
西山洞带队的人是朱矛崖,他走在队伍最前面。一见到儿子身上新旧相加的伤痕,还有颓靡的样子,心中虽心疼,但仍冷静对老熊皮说:“你们的人我带来了,现在就交换。”
朱矛崖示意将两位星洞俘虏押上来,爪痕和长脚亦押着他们。从模样来看,两位俘虏没受过折磨,身上一点伤也没有,甚至不显得消瘦。
“交换前,我得说一句。”老熊皮直视朱矛崖,眼神犀利,他手指易说:“你这儿子,连伤我们数人,今天本该是具尸体。我们让他活着,不是怕你们。”
真打起来,双方都要吃亏,要对付野兽已是不容易,身为同类,却还要你死我活的恶斗。
“以后你们打你们的猎物,我们打我们的猎物,各在各的猎区。要是再闯进星洞的猎场,可没这么好说话。”老熊皮本身也希望两个部族能平安无事相处,但如果不能,他们星洞人也不怕打仗。
朱矛崖是个直爽的人,回道:“冬日食物稀少,确实不是个打仗的好时节。老熊皮,你带好你的人,我带好我的人,从今日算数。”
老熊皮知道朱矛崖他一向说到做到,也爽快应下:“好!”他回头对羽环虎说:“给他松绑。”
羽环虎解开绑易的绳索,易四肢得自由,神色忧伤地朝自己的族人们走去。莫和亦扑过去抱他,以为他是因为在星洞遭受折磨,才有这难得一见的呆傻模样。
于此同时,那两位被西山洞人抓住的俘虏,也都回到星洞那边。交易完成,皆大欢喜。
见老熊皮要走,易唤住他:“老熊皮,辰还活着吗?”
这一路,易问过他几次,也多次说他要带走辰,但老熊皮都不理会他。
“活着,下回你们说不定还能见着。”老熊皮完成任务,心情还算不错,回了易一句。他带着众人消失在林间时,他把长矛挥动,大声说:“骑犀人,下次撞见,我们会找你算账!”易毕竟打伤大狼和大贝,伤了星洞数位猎人,已是星洞最招人恨的敌人。
“你们说的是谁?”朱矛崖问儿子,他没听清楚儿子和老熊皮的对话。
易怅然说道:“辰,我被关洞窟里,是他偷偷给我送食物和药草。”想起辰,他便心情沉重,“他对我好,被星洞人发现,把他打得半死,这些星洞人真可恨!”
易握了握拳头,他知道哪怕辰没再遭受惩罚,他在星洞也不好过。可恨,星洞的人,又不让他带走辰。
朱矛崖没对此事说点什么,任何部族都不希望有叛徒,而对待叛徒,往往都是驱逐。这人如果被驱逐了,西山洞可以收留他。
“易,他要是被赶出来,我们看他对你好的份上,就不当他敌人了。”长脚亦觉得这个老友的模样,像似要哭,他还从没见过他如此沮丧。
莫还是呆头呆脑地问:“那当他什么?”
长脚亦说:“反正就不再是敌人啦。”
于是长脚亦搂着易,莫伴在旁,三位友人跟着一群族人,浩浩荡荡返回西山洞。西山洞里,人们都在翘首以待,尤其是巫采,易被星洞人关押这两天,她不眠不休,非常担虑。
她本就有预言的能力,何况是自己至亲之人正遭遇困境,她感受得到儿子又饿又冷,还遭受拳打脚踢的悲惨处境。
易回望落日林北面的林地,想着辰,他止不住去想他。想到他被打伤且住在仇视他的星洞里,这种心情就像被一根骨针扎在身上那般,时不时作疼。
作者有话要说: 易:把辰一起放了,要不我就不走了。
老熊皮(单手拎起):你病怏怏的吓唬谁,捆着,押去鹿山石。
☆、第15章 独自生活
天灰蒙蒙亮,辰已经收拾好他的物品——其实没几样,准备上路。
他将那条旧熊皮卷起,背在身后,正好有星洞居民出来方便,远远看到他,唾了一口在地。辰想挺好,以后互不相见,再见便是敌人。
挎上皮兜,背上熊皮和弓箭,辰执着一根长矛,离开了星洞。
他走出很远,即将进入林子,才回头一望,此时,天边晨曦绽出,星洞若隐若现,绝大部人们还在沉睡之中。那些沉睡无觉的人们里,有他唯一牵挂的西。
再见了,西。
再见,星洞。
辰义无反顾,走进林中,他一直走,一直走,从天光乍破,走至日上竿头。他慢慢穿过童年玩耍过的林地,蹚过星洞人们捕鱼的溪水,走到一座山下,熟练地钻进一个山洞。
山洞里的蝙蝠因有人闯入,而发出一片叫声。
辰将熊皮往地上一铺,坐在上头,他已汗流浃背,小腿腹微微抽动。对一个伤重的人而言,他很顽强,没有在行进的过程中倒地不醒人事。
躺卧在熊皮上,辰还是昏沉沉地睡,太疲倦了。
不知过了多久,辰被疼醒,他身上好几处地方仍在作疼,他爬起身,看见绷疼淤青的双腿,那顿棒打脚踢下,他的双脚受伤最严重。
洞穴外,日头偏西,要安然在野外渡过这一夜,辰必须行动起来。
他拖着伤腿到四周拾枯枝,堆放在火坑旁,再从皮兜里拿出小木弓,用弓弦套住钻火的小木棒一头,来回拉动小木棒,快速摩擦,钻木取火。
火星在草絮里跳动,辰激动地捧住草絮,放在唇边轻轻吹动,烟蹿起,火苗燃烧。辰连忙将草絮放进火坑,在草絮上加上小枯枝和枯叶。
未几,枯枝和枯叶“啪啪”地燃烧,将昏暗洞穴照亮。
有火了!
辰往火堆上加几根大的枯枝,提供燃烧的材料,才离开洞穴,他背着弓箭,往林丛走去。
拣枯枝时,他发现附近有许多松鼠,他饿极了。
辰躲在树后,静静观察,等一只肥大的松鼠进入射程,且还毫无警觉,辰拉开弓。只听箭“嗖”地飞出去,一只松鼠便带着一根箭从树上坠落。
辰拣起松鼠,把箭拔出,晚饭有着落了。
他早不是多年前那个离开星洞,惊慌失措的孩子,随着年岁增长,遭受更多苦难的磨练,他已是一位老练、沉稳的猎人。
火坑上,已经燎毛的松鼠正在用文火烤,辰耐心地拖来树枝,将洞口遮掩。
夜晚降临,辰撕咬松鼠肉,想起,曾经有人和他一起住在这山洞里,跟他一起吃东西,一起守夜。想要有个对自己好的人陪伴,对辰而言是件只能奢望的事,他没有族人,孤独一身,易有一个强盛的部族。
他应该在族人的照顾下,过得很好,他是西山巫和朱矛崖的儿子,部族里,不会有人胆敢欺负他。辰很羡慕他,也很感激他,在大贝他们殴打自己的时候出手相助,还是第一次有人帮他出头。
天黑后,林中百兽的声音,令人心神不安。辰挎弓执矛,裹着旧熊皮,坐在洞口内守夜。
在野外,要想活命,天黑后,绝对不能入睡。
这一夜,辰的运气很好,只有两头猪獾在洞口徘徊,被辰射杀了一头。
睁着眼,坚持到天亮,辰感觉整个人已冻得快僵。他回到火坑旁烤火,吃下数片草药叶子,卷着秃毛的熊皮,在火边沉沉睡去。
洞口歪倒的树枝,让晨光在洞里绽放,那是喜悦的光芒,意味着这位孤独的居住者,侥幸的活过一夜。一头猪獾无声无息地躺在洞穴里,它身上还插着一根箭。它虽然腥味大,且肉柴,但至少能填饱肚子。
辰疲倦且舒坦地睡去,离开星洞的第一天过去了,并不那么悲惨。
在辰离开的那个早上,狸陪着西到林地里寻找辰,但他们两人不敢走得太远,只能在附近找。他们没找到辰,西红着眼眶返回星洞,听着身边人们乐呵呵说:“脏毛这次终于走了。”
“就怕他又回来。”
“回来我第一个赶他出去!”
“就是,还有脸回来,这个叛徒。”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没人在乎辰会不会死在外头,会不会遭遇到野兽。
西走到辰平日睡觉的地方,坐在空荡的石头上,独自哭了许久。狸只能陪她坐着,她哭多久,他陪伴多久。
“妈妈没了后,我们都还小,有时会挨饿,可是辰有一口吃的,都要分给我。”西泪水滴落,哭得双眼通红,她将手指举起,指着上层的人,愤怒说:“他们都说辰坏,辰是最好的人,他们才是坏人!总是欺负辰,还把辰赶走!”
狸小声安慰:“西,他会回来,你别哭。”认为辰会回来,恐怕是大部分人的猜想。独自一人在野外生活,那绝对是不要命了。在星洞虽然受欺凌,至少还能活命。
“呜呜……他不会回来了。他身上伤都还没好,他是被逼走的,他不会回来了。”西哭得更厉害,大概是想起小时候辰曾离开过一次,那次是由猎矛将他背回来,腹部遭豹子咬伤,险些没命。
妈妈死了,猎矛也死了,辰不会回来了。
狸拍着西的肩,温语:“我们再去找找,我我喊人来帮忙,再一起去找找……”他想起辰还有个算得上朋友的人——胖木,也许胖木愿意和他结伴出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