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28)
朝廷虽然规定三场考试同样重要,最后成绩是综合来取的,但是从几十年前开始,由于考官们精力有限,重点只放在第一场。只要你的第一场考试足够惊采绝艳,那么后面就算发挥平平,兴许也能得个好名次。
明远楼上鼓声一响,意味着第一场考试正式开始。
赵肃紧张的心情在拿到试题的那一刻达到沸点。
由于试题密封,到手的时候也是事先封好了的,他与其他考生一样,撕开封口,摊平。
触眼所及,两张卷子上面端端正正写了两道题。
第一道题,君子不器。
第二道题,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赵肃呼吸一滞,心跳慢了半拍。
第二道题是自选题,他选的是《易经》,所以出的也自然也是《易经》上的内容。
让他震惊的是第一道题。
那天赵榕神秘兮兮地从酒楼里花了二两银子买的所谓内幕消息,上面赫然就是君子不器。
虽然说明朝这一百多年来,出题的范围只能在这几本书里找,翻来翻去题都出烂了,可能够随随便便挑出一句话就猜中,这绝对不是巧合。
赵肃的手微微用力,几乎抓皱下面的纸。
那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
首先,赵榕随便能买到的考题,说明保密性不强,很多人也都有了,这也是他当初嗤之以鼻的原因,可谁会料到,这种烂大街的所谓小道消息,竟然会是真的?
其次,为什么这次的两名主考官,高拱和陈以勤,好巧不巧,全是裕王府的人?
这两者之间,又有什么关联。
难道说高拱他们监守自盗,在外面兜售考题?
赵肃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先不说高拱他们的性情为人,就算要做,也不至于用这么笨的法子,一旦被发现,很容易就会被牵连。
那么,是谁泄露了考题?
疑问接二连三地冒了出来,他的目光落在考题上,闭了闭眼,半晌,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再怎么说,他也只是个寻常的考生,这里面有再大的阴谋,与他无关,也不是他能干涉的,还是专心答题罢。
负责看守寒字第一百五十九号房的老刘回过头看了赵肃一眼。
身后这间号房的考生,从拿到卷子开始,时而叹气,时而皱眉,摆明写不出来。
他想起自己三年前甚至还见过有个当场发疯被拖出去的举子,顿时就对赵肃没了兴趣。
啧啧,这种人见多了,估计又是个注定要落榜的。
所有人面前都摆着一份考卷。
有的沮丧不已,有的咬笔苦想,还有的暗自窃喜。
无论如何,这个时候的贡院,是寂静无声的,连巡视的同考官都刻意放轻了脚步。
所有人都不会想到,一场暴风骤雨即将来临。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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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因为被刷负分的事情跟大伙树洞了,实在没有料到大家都来帮忙补分安慰支持,心里头感动得不行,那点生气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酸话就不多说了,俺会继续写文好好更新来回报的,挨个虎摸~关于霸王嫖,大家的心意我收到了,大家量力而行,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支持就可以了,揉毛~
今天关于考试内容的介绍,因为资料比较难找,也觉得挺好玩的,就写得多了点,嘿嘿,还有吃的,我是个吃货……
——历史小随笔——
前些年由于某些原因,对于科举制度的批判比较严重,说是封建残余拉,残害思想拉。
确实,科举有它的缺点。
比如说写八股文要按照格式,相当于现在写作文,要求你第一句话要用什么句式,结尾又要怎么结,肯定是很限制发挥的。
但是像张居正、徐阶,甚至清朝的曾国藩、左宗棠这样的人杰,没有一个不是科举过来的。
也就是说,真正的大才,是既会读书,又会治国的。
把自己的失败完全归咎于科举显然是不行的。
想当年洪秀全同志就是屡试不第才会去造反。
如果把他刷下榜的那个主考官有先见之明,不知道会不会上赶着让他中举。
历史没有如果。
26
26、第 26 章 ...
啪的一声,茶盅被狠狠地摔到地上。
高拱本来就不是脾性特别好的人,此刻更是额头青筋直跳,目眦欲裂的模样不像主考官,更像是要去找人拼命的。
“谁泄露出去的?”他咬着牙,一字一顿。
问话的对象是一边坐在椅子上的陈以勤,他不似高拱那般狂躁,但神情恍惚,也没好到哪里去。
在他们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张薄纸,上面用小楷写了密密麻麻的字,内容是围绕“君子不器”而作的八股文。
很明显,在考试还没开始之前,题目早已泄露出去。
陈以勤摇摇头,轻声道:“这是刚刚从一个举子身上搜出来了,盘查之下,他说他是花了二两银子在城南的集贤楼买的,而且据说很多人都买到了。”
不能怪他们这么激动。
科举历来是为国选才的头等大事,多少人因为这个入朝做官,即便不着调如嘉靖皇帝,也从来没有缺席过殿试。
而对于官员来说,能够当上主考官,是对你学识与资历的一种肯定,也是一种荣耀,同样的,如果出了问题,皇帝第一个要追究责任的,就是两位主考官。
现在,考试刚刚开始,居然就出现考题外泄的事情,如果被上面知道,他们俩估计都要吃不完兜着走。
袁炜、严讷本是今届两位主考,但事到临头,袁炜突然急病,严讷则因福建瘟疫的事情奉帝命出京南下,然后徐阶推荐了他们两个,再然后,就出了这个事情。
高拱暴躁归暴躁,却是绝顶聪明的人,许多事情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就渐渐觉出古怪来。
“正甫,你难道不觉得此事来得蹊跷么?”
陈以勤苦笑,就算再不济,到了此时,也知道他们落入别人的圈套了。
“会是谁?袁炜与我们无冤无仇,为何要陷害你我?”
“阴谋,这绝对是阴谋,天大的阴谋!”高拱咬牙切齿,“我们只不过是马前卒,对方看不上眼,他们要针对的,是王爷!”
陈以勤悚然一惊,被他这么一提醒,也顿时想通很多事情。
“会不会是,徐阁老?”他凑近了低声问道。
高拱摇头:“这事情如果我们有责任,推荐我们的他也逃脱不了,他不会这么蠢的。”
首先,考题事先泄露了,很多人都买了,说明泄露范围极广,在酒楼这种地方,也很难追查到始作俑者。
再者他们是裕王府的人,被追究责任,必然会牵连到后面的裕王。没了他们,性情柔弱的裕王就等于没了左膀右臂。
最后还能顺带把徐阶也拉下水,因为徐阶是推荐他们当主考官的人。
真可谓一箭三雕!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阴谋,用计者思维之缜密,用心之毒辣,远远超乎想象,从一开始,包括考生在内的所有人,就都被算计进去了。
“事到如今,再想这些也无用了,不如想想我们应该怎么办。”陈以勤动了动冰凉僵硬的手指,迟疑道:“不如,将错就错?”
也就是说,让考试继续下去,装作不知情。
“不可!那考生身上搜出小抄,在场还有其他几名同考官也看到了,这事要是不上报,倒显得你我更有嫌疑!”
“但是现在考试已经进行到一半,别说换考题已经来不及,就算可以,势必要拖延上几日,到时候我们的责任就更大!”
“……”高拱没有说话,只是在屋里不停地来回踱步。
陈以勤被他踱得心头火起,碍于高拱脾气更燥,又不好发作,只能连连苦笑:“我说肃卿,时间不等人,咱们得赶紧有个主意,这事弄不好,要被罢官流放的,以王爷如今的力量,是绝对帮我们说不上话的!”
“换考题。”高拱顿住脚步,转头盯住他,一字一顿道。
陈以勤愣了一下,这不等于白说么。“换考题要先上报陛下,最快也得一天。”
“不用,就现在!”高拱露出一丝微笑,“通知十七位同考官,把他们都喊来,在他们面前,把现在这份卷子作废,我来重新拟一份!”
“高肃卿,你疯了!”陈以勤呆呆看着他,“这事得先上报宫里!”
“来不及了,拖一刻就严重一分,这事咱们同在一条船上,我绝不会害正甫兄的。”高拱沉声道:“你即刻进宫,向徐阁老禀明此事,而我召集其他同考官,马上重拟考题。”
陈以勤想了想,知道唯今之计只能是这样,也就不再废话:“好吧,我这就去!”
换了别人,绝对不敢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下这么大的主意,要知道重拟考题,不合法度,也意味着你要承担被皇帝怪罪,被言官弹劾的责任。
可陈以勤知道,这确实是眼下最好的法子了。
当赵肃把第一道题完成大半的时候,时间离考试开始,刚刚过了两个时辰。
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许多考生抬起头,纷纷向外张望。
明远楼鼓声再次响起。
这意味着有什么大事发生,要中断考试。
更多的人无心再答卷,瞪大了眼看着许多考官拿着一摞摞的卷子重新发放下来,又把原来的卷子收回去。
“诶诶,我还没答完呐!”
“这才刚过了两个时辰,怎么就收卷子了??”
“不要收我的卷子啊!”
鼓声停下,高拱站在楼上,冷冷看着下面许多考生惊慌失措的模样。
如果不是号房门口还有官兵把守,只怕他们就要冲出来理论了。
这中间,不知道有多少人买了考题,妄想鱼目混珠,一步登天。
你们算计我,陷害王爷,现在还想把手伸到科举场上来。
我偏不如你们的愿。
他冷冷一笑,听着同考官们在下面宣布重新考试,时间延长。
“由于试题外泄,所有卷子作废,考试时间由此刻起算,延长两个时辰,以新答卷为准!”
咚!
急促的鼓声以一下长长的闷响结束。
同考官们喊完话回去,便见高拱站在那里,负着双手,望着他们。
“高大人,这件事情要是上面怪罪下来,我们实在担当不起!”其中一名同考官苦着脸道,在前一刻才刚刚被告知考题外泄的消息,他们的心情不比外面那些考生平静多少。
“有什么责任,我一个人担着就是,不会连累到你们。”
高拱淡淡道,越过他们,出去巡视考场。
其余人面面相觑,一肚子的牢骚顿时都被堵在喉咙里。
而考场上,这时候的大多数人都是一头雾水的,每个人都被关在号房里,想交流也找不到个人,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写了一半的卷子,转眼被告知考题外泄,要重新答,心中难免百味杂陈,难以言喻。
要说不甘心吧,谁会乐意卷子快答案了被收回去,什么状态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