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说朕是暴君(22)
蔺策只是有国事劳碌,无暇理会,而游彦虽然赋闲,这种事他从来不会放在心上,偶尔听见耳里,甚至还会觉得好笑。
比如此刻,他就靠在长乐宫的软塌上,捧着几张纸看得正兴起,偶尔伸手拿过旁边的热茶喝上一口。
暑气渐退,秋意来临,天气也逐渐转凉,自当日从西北回来之后,游彦就一直畏寒,因此哪怕在室内,身上也披着一件裘衣,用一张虎皮的毯子盖着膝盖。如若不是他百般拒绝,蔺策还打算在软塌旁点一个炭盆,生怕游彦着凉。
蔺策如此小心翼翼让游彦简直哭笑不得,他一再表明现在是初秋,天气只是凉爽了些,实在用不着如此,蔺策才将信将疑地让人将炭盆搬了出去,只让人往那个本就不该出现的软塌上堆了不少的衾被,才放下心回到书案前开始处理朝政。
虽然不提,但游彦依旧能看的出来,蔺策极其享受这样的时候,他当日非让人在长乐宫安置一个软塌,打的也是这样的主意。
蔺策为人勤勉,从来不会在书房休息,偏偏游彦却是一个能躺着绝不坐着的主,置办上一个软塌,就可以理所应当地在处理朝政的时候将游彦留在身旁,哪怕一整个上午的时间,二人都说不上几句话,但只要他抬起头就能看见那人在自己眼前,就会觉得发自内心的舒心。
游彦自然知他所想,因此哪怕在宫中并不如府里自在,哪怕知道二人未必有很多相处的时间,他也会时常地进到宫里来,给蔺策无声的陪伴。
蔺策批完了一大摞的奏章,抬起头看见游彦还在兴致盎然地看那几张纸,难得地升起了一点好奇心:“那上面到底写了什么,看了这么大半天,还如此高兴?”
游彦抬眼看他,笑吟吟地招手:“这么感兴趣,不如自己来瞧瞧。”
蔺策盯着他的脸微微蹙眉,下一刻就扔下手里的笔,起身来到软塌前。游彦向里挪了挪让蔺策挨着自己坐下,将手里的纸递过去:“给你。”
蔺策拎着那几张薄薄地纸,先低头吻了吻游彦的唇,才慢慢地看了起来。游彦歪过头让自己靠在他肩上,顺手拿起自己的茶盏喂蔺策喝了半盏:“勤勉地连口水都不记得喝,总要人提醒。”
蔺策从纸上分神看他,唇边带着笑:“不这样的话,你怎么会亲手喂我。”说完,他抖了抖手里的纸,“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是我让人整理了都城之中的流言,看起来还挺精彩的,有的觉得陛下薄情寡义,翻脸无情,还有的觉得我游家自食恶果,对了,还有这里,”游彦伸手在某张纸上点了点,“这里还有人说,当年你是出于自保不得不委身于我,心中其实委屈至极,恨不得将我扒皮抽筋,才解此恨。”
蔺策在听见“扒皮抽筋”四个字时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将手里的纸张甩开:“整日里信口胡说无中生有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连这种话都说出来,我倒是要瞧瞧,谁那么想被扒皮抽筋?”
游彦安抚般摸了摸蔺策心口:“不过是一些流言而已,由着他们去说又能怎么样,我倒是觉得有趣的很,这其中有些人其实在朝中做官还是委屈了,不如去开个茶楼,每日去说书,肯定会吸引一大批的听众,这才是真的造福于民。”
蔺策听完他的话,心里的愤懑散了不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不管别人说什么你都不放在心上,”说着话,他将游彦的手握在掌心,十指交缠在一起,轻声感叹,“也不知道到底什么能让你在意。”
“你啊!”游彦笑了起来,他动了动,干脆将头靠在蔺策心口刚刚自己摸过的位置,听着里面传来的强有力的心跳声,“我在意的只有你啊。”
游彦总是这样,在说这种话的时候从来都不会觉得羞赧,坦荡地让人忍不住怀疑他的本意究竟是不是如此。蔺策低下头在他脸上印下一个吻:“你辛辛苦苦地让陶姜培养出那么一支暗卫,就让他们替你调查这些,是不是有些太大材小用了?”
游彦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像我这种整日里无所事事只能躺在这儿看着陛下批奏折的人自然没什么要紧事需要他们做,不过陛下却不一样,我早就跟陶姜交代过了,你有什么大用尽管吩咐陶姜,他原本就是你的人,难道还怕他不尊你的命?”
“去西北之前陶姜确实是我的人,去了西北之后,他眼里怕是只有你这个将军了,不然也不会放着禁军首领的位置不要,偏偏留在军中。”蔺策一面说着话,一面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游彦的手指,“既然已经是你的人了,我就又何必去干涉。”
游彦仰头看他:“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陛下的语气里透着酸意,是怪我当年横刀夺爱,抢走了你手里最忠实可靠的侍卫?”
“酸意或许是有,但到底是针对谁,你难道不清楚?”
游彦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用手指点了点蔺策的脸:“要是陶姜知道你为了他泛酸,说不定吓得再也不敢回都城。”游彦翻过身,干脆躺在蔺策腿上,“那支暗卫里的所有人都跟着我出生入死过,每个人都可靠至极,我之所以组建这么一支暗卫原本就是为了你,总有些事,是不能正大光明去查,理所应当去办的,这种时候由他们出面,最为合适。现在他们已然成型,也该交到你手里了。”
蔺策垂眸,目不转睛地看着游彦的脸:“现在有迟彻他们在,没什么需要办的,不如你继续帮我保管,等需要的时候,我自然找你讨要,如何?”
游彦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提及迟彻的名字让他又想到一件事:“先前你说要迟彻去查乐昌公主的那个心上人,可有了眉目?”
蔺策皱眉,摇了摇头:“近两年来秀妹从未离开过皇城,外官入宫也没人与她有过私下接触,没有任何的征兆,根本无迹可寻。”
“如果不是外官,就只能是这皇城之中的人,”游彦心中有了思量,“此人大概身份地位不高,配不上公主的尊贵,所以公主才到了如今也不将他的身份透露出来。想必最开始的时候连她自己也并不觉得二人会有可能,才会在你赐婚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出来反驳。”
游彦说着话,打了个呵欠:“不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才让公主最终鼓起勇气开口。不过我倒是觉得,既然公主不说,那也没必要追查,只是让人看着点别让她受了什么蛊惑。至于那人到底是不是个良人,得等他什么时候敢站出来向你求娶公主再说。”
蔺策低低地叹了口气:“秀妹虽然平日里温柔乖顺,但却极有自己的想法,若是那人真的值得托付,我这个做哥哥的也不想干涉太多。不过若是连向我坦诚的勇气都没有,也就不值一提了。”
“你懂得这个道理,公主自然也清楚,说不定她也在等着。你先等着看她的反应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裹的太暖,游彦不知不觉地就起了睡意:“大早上起来就被接进宫,现在困得很。”说着,他侧过身,搂着蔺策的腰,“我要睡一会,你陪着我。”
“好,我一直陪着你。”蔺策将虎皮毯拉了过来,将游彦裹得严实,低下头近乎虔诚地亲吻了他的头发,听着那人逐渐平缓的呼吸声,忍不住轻声道,“我恨不得日日夜夜都陪在你身边,却只怕有朝一日你突然发现,自己根本就不需要。”
游彦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长乐宫总是安静的很,鼻息之间是好闻的龙涎香,跟蔺策身上的味道差不多,总会让人觉得安心。
游彦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动了动才发现自己还枕在蔺策腿上,蔺策不知何时将自己的奏章都抱到了软塌上,正借着烛火仔细地翻看。大概是怕烛火晃到游彦的眼睛,他侧着上身,遮住了大半的光线。
借着残存的一点昏暗光线,游彦专注地看着蔺策的侧脸,看见他因为奏章的内容时而蹙眉,时而舒缓眉头。游彦忍不住扬起了唇,有生之年第一次有一种想要时间静止的冲动,就这么躺在这人怀里,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直到地老天荒。
“醒了?”蔺策合上手里的奏章,终于能坐正上半身。
“嗯?”游彦眨了眨眼,“你不是潜心政务呢吗?我又没有动,怎么知道我醒了?”
“你睡着跟醒着时呼吸频率不一样,”蔺策摸了摸他的脸,“我让高庸送晚膳进来。”
游彦打了个呵欠,终于依依不舍地坐了起来,但身上还残存着蔺策身上的味道,让他觉得心情大好,伸了个懒腰:“一觉醒来居然又天黑了,这段时日我确实是太懒散了点。”
“懒散倒是无所谓,只怕整日这样过不了多久,你就会觉得闷了。”蔺策思索了一下,“眼下没有什么旁的事,过些日子就到父皇的忌日,要去皇陵祭祀,正好去行宫住上几日,顺便去围场打猎。”
游彦想了想,估算了一下日期,点了点头:“正好赶得及。”
“什么赶得及?”蔺策疑惑。
“李埠李尚书的生辰快要到了,每年这时候他都会在府里设下素斋,款待上门祝寿的同僚,同时还会在北城门外舍粥济民。”游彦勾着唇角,“我已经让人替我爹送了拜帖,到时候我陪着他老人家一起上门向李尚书祝寿。”
“李埠……”提及李埠,蔺策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游彦收到的那份名单他自然也收到了,李埠当日对选妃一事如此积极的目的也不言而喻,只是毕竟有着润笔一事当假象,因着蔺策的原因,名单上参与选妃的人也并没有得逞,借此发作的话,及其容易被他们逃脱。更重要的是,不管是蔺策还是游彦都相信,此风气绝对不仅仅由选妃一兴起事,在此之前到底还有多少人与李埠有过交易与勾结他们都不得而知,如若不彻查清楚,谁也无法预料究竟会不会给南魏留下隐患。
因此蔺策终究还是咽下了满腔的怒火,一面派人在暗中调查,在朝中却还是要装作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这么多年来,我倒是一直低看了他,我只以为是先帝时的老臣,所以即使顽固执拗,我也看在先帝的份上不与他计较,却没想到在暗中李大人还做了这么多事儿。”蔺策道,“不过,凡事既然有迹可循,就一定会水落石出,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将他那副肱股之臣的面具掀开,与他好好地算算清楚这些年的帐。”
游彦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说不定等我从李埠寿宴上回来,此事也就清朗了。不过,这李大人也是吝啬的很,若真的像之前说的为官清廉也就算了,明明收着大笔的润笔费,一场寿宴却偏偏是素斋,不知道我爹到时候去了会不会翻脸。”
说起游彦那个更特立独行的爹蔺策就忍不住笑起来,越国公游湛为人偏好老庄,最是崇尚自由洒脱,在旁人眼里倒是有几分离经叛道、特立独行。游彦长到今日的心性也是因为在无形之中受了不少游湛的影响。